“不妨碍的,我有分寸。”觉禅氏自信满满,吩咐香荷把她漂亮的衣裳翻出来,自己坐着看她收拾,边盘算夜里的事。固然妃嫔不宜与外臣男眷接触,但大大方方在人前说话,旁人看见也就看见了,不会多想什么。可若让德嫔看到,她一定会想不该想的事,那就达到她的目的了。只是这一步棋走得很险,赌的是德嫔顾惜皇帝颜面,同样的事换作佟贵妃或宜嫔之类,一定早嚷嚷得所有人都知晓,哪里会在乎皇帝的面子。
此时香荷捧来天水蓝的新衣裳,当初觉禅氏把给宜嫔做的改了但一直没机会穿,如今她有了身孕本以为腰量丰盈些了,试穿后还十分合体。香荷啧啧不已:“主子您真是好看极了,瞧瞧刚才惠嫔娘娘和荣嫔娘娘来,满头翡翠宝石,可瞧着就是俗,忒俗了。”
觉禅氏轻笑:“你个小丫头也懂?”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转了一圈便决定,“就穿这件,宜嫔和郭贵人瞧见,也该怄死了。”
香荷笑嘻嘻:“郭贵人怕是见不到,皇上还不让她出门呢,活该。”
万事妥当,只等夜里宁寿宫开宴。这边岚琪领了胤祚在慈宁宫伺候,瞧见惠嫔和荣嫔结伴而来,禀告了觉禅氏有孕的好消息。老人家虽高兴,却不怎么喜欢觉禅氏,等二人离去,还特意安抚岚琪:“你别不自在,皇帝瞧见年轻漂亮的难免动心,何况皇家子嗣越兴旺越好。这两个月你也瞧见了,若非荣嫔她们今天来说,谁还记得起这号人物。和从前你身边的布贵人、戴佳氏,是一样的。”
岚琪笑着说没事,还和太皇太后拿玄烨开玩笑。可转过身心里就犯嘀咕,觉禅氏怎么会和布贵人戴答应一样,后者清清白白一心一意在这宫里。若非理解他们的情分早在进宫前就存在,是这紫禁城斩断了他们的情分,她心里断容不得觉禅氏存在。她的存在,说难听些,就是给玄烨戴绿帽子。
一想起来,岚琪心里就怎么都不自在,可她却不知道自己正被人算计着,一步步往圈套里走。
这一晚中秋宴在宁寿宫开席,夏日里得圣宠的觉禅氏在沉寂数月后重新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人前。而六宫都已知她有了身孕,羡慕之余,此刻见她一身天水蓝的锦缎宫装,只配简洁别致的珠钗饰,面上略施粉黛就有倾城之色,娉娉袅袅天生丽质,笑颜婉转顾盼生姿,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
太皇太后端坐上也见到觉禅氏的衣着形容,与身边苏麻喇嬷嬷冷笑道:“倒是奇了,这样绝色,为何甘愿沉寂。若非有了这一胎,她要老死在那个角落里?”
“觉禅常在的确美艳,奴婢在宫里这些年也没见这般姿色。当年的董鄂妃若在,也被比下去了。”苏麻喇嬷嬷说,“之前瞧见时还是个丫头,几年不留神竟有这般变化。”
太皇太后则不屑:“董鄂氏是个病秧子,算什么美人,我姐姐才是美人,可眼下瞧瞧,竟也不如她。”说话时目光还悠悠落在觉禅氏的身上,许久才收回来说,“太美的女人和有毒的花朵一样,越是妖艳越是包藏祸心。你给我派人盯着她,不许她勾引玄烨。”
苏麻喇嬷嬷虽然答应,但还是劝道:“皇上自有皇上的打算,一个微不足道的常在若能逆转或平息宫内吃醋嫉妒的风浪,皇上何乐而不为,您说是不是?”
老人家眉头稍稍松开,叹气道:“可不是,我的玄烨已经不是少年郎了。”
这几句话后,到底是热热闹闹过节,太皇太后没有露在脸上,和太后一起为了觉禅氏有孕,恩赏了一些东西,关照荣嫔和惠嫔多留心。毕竟是低阶宫嫔眼下又不得宠,比不得旁人
劳师动众。
今日诸皇子公主能赴宴的都来了,但六阿哥在慈宁宫兴奋了一天,夜里要来赴宴时却呼呼大睡。岚琪便让乳母把孩子抱回去,夜里就没来凑热闹,这会儿她离开必然是回去瞧瞧孩子。
德嫔离席众人都没在意,不久后觉禅氏也借故离席。彼时正好锣鼓喧嚣人影憧憧,众人都在为武生连翻筋斗鼓掌叫好,仿佛谁也没察觉她的离开。
香荷跟在身后,宁寿宫不比东西六宫的规格,殿阁更为宽敞,主仆俩走一阵,身后鼓乐就听不见了。快到门外头宫道上,香荷跟上来说:“奴婢瞧仔细了,没有人跟来。可是主子您真的要去见纳兰大人,万一被人……”
“没事,我又不偷偷摸摸,谁爱见谁见。”觉禅氏敷衍着,径直又往外头走。她只是让香荷传话给容若夜里在宁寿宫外等她,可她没说什么时辰也没说在哪里,但心里明白他一定会来一定会等。果然走出宫门朝前拐弯不见人影,再折回来时,就见纳兰容若迎面而来,她顿时心定了。
只因彼此都知道,偷偷摸摸反而惹事,不如大大方方在宁寿宫宫门外“相遇”。纳兰容若本来就是来保护皇帝周全加强关防的,难免遇见妃嫔,一切都看似顺理成章。
“听闻常在有了身孕,臣恭喜您。”两人不近不远地相视而立,香荷跟在后头查看周遭的动静。容若身边也没有跟侍卫,似乎是放走了侍卫独自留下,又或者独自巡视关防。此刻他躬身朝觉禅氏施一礼,“还望常在保重身体,您素来羸弱,孕中辛苦不可小觑。”
觉禅氏凄然一笑:“小公子们可好,听说嫂夫人又有身孕了?”
容若身子微微晃动,似乎有着和眼前人一样的心思,低垂着头说:“是妾室颜氏有了身子。”
“表哥一向很喜欢颜氏。”觉禅氏笑着,不自觉地称呼表哥。纳兰容若浑身一震,匆忙抬起头,看见她凄美的笑容,直觉得心痛难当。
“表哥膝下子嗣不多,老太太一直记挂,你可要多给家里开枝散叶才好。”觉禅氏笑着朝他亲昵地又走近了几步,因为越过纳兰容若的肩头,她已经瞧见德嫔带着人折回来了。
岚琪回永和宫看过胤祚后,补了补粉就又出门来。太皇太后想必会提早离席,她还要伺候着送回慈宁宫。和环春说说笑笑走过来,却见前头站着一男一女,还以为是哪家王爷和福晋要离宫了。可才走近些,突然见男人身前的女人跌下去,男人牢牢地扶住了她。女人的脸从他身旁露出来,那边也有亮堂堂的灯笼照映,入目见到觉禅氏的脸,岚琪倏然停住了脚步。
两人不知又说些什么,男子才渐渐松了手,而觉禅氏站稳后就绕过他朝自己走来。岚琪定睛瞧见男人转身,竟真的是纳兰容若,心头立时有无名怒火狰狞而出,看着美艳无双的女人朝自己走来,她真真是恨透了。
“臣妾参见德嫔娘娘。”觉禅氏端得礼仪周正,福身后立定说,“臣妾身子不大舒服,正要回去,娘娘可算来了。您才离开不久端静公主就在找您。”
纳兰容若不能装作若无其事,也跟上来屈膝行礼。岚琪看着他们,定一定神对容若说:“大人巡查关防也要规避禁宫礼法,大人久在万岁爷身边办差,有些话也不必我多说了。”
容若皱着眉头,担心德嫔是不是误会他和表妹了,正想解释,德嫔竟已带着人迅离去,一句话也没对表妹说,更不想听什么解释。等他起身转回去看,德嫔已经隐入门内。两人都呆了会儿,容若才转身问表妹:“德嫔娘娘,是不是还在误会?”
觉禅氏看着容若,看见他气色红润面若满玉,心里就很舒服,只要他过得好,自己怎样都无所谓。此刻听见这句话,更是笑着问:“是误会吗?其实她没有误会对不对?表哥,眼下的一切都不是我自愿的。五月里的事,我没想到会变成那样,我只是想离开翊坤宫,想报复郭贵人对你的侮辱……”
容若惊恐地朝后退了一步,左右看了看没有别人,匆匆忙忙行礼说:“臣还有要务在身。”说完转身就走,可表妹的话却似魔咒般一直缭绕在耳边。再后来他只觉得深宫里待不下去,寻了个由头把差事交给别人,不等宁寿宫中秋宴散席,就匆匆离开了禁宫。
容若生怕自己久留下去,会给表妹带去麻烦。为了不让父亲派人暗中为难表妹,自己一直克制隐忍,对妻妾用心,更屡邀外差远离京城。可难免在京时遇上节日要入宫帮忙,没想到今天会是这般光景,想想背脊就凉。
而觉禅氏自然也是回自己的住处,回想那短暂的一段相遇,知道他没有误会自己变心,知道他在家里过得还好,原本空荡荡没心没魂魄的躯体,反渐渐有血有肉起来。可她摸摸自己的肚子,看看屋子里才半天工夫就堆满的礼物,又不屑而蔑视地笑起来,对于腹中的孩子能否长大,毫无期待。
其实这个孩子去哪儿她都无所谓,但绝对不能让孩子喊惠嫔额娘。当初那个夜晚噩梦一般纠缠着她,惠嫔故意把自己打扮好,故意送去皇帝那里。皇帝那一晚是意乱情迷的,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和谁云雨缠绵。她不怪皇帝毁了自己的人生,罪魁祸是惠嫔,可惜事情过去太久,哪怕想揭她对皇帝用情欲之药,也来不及了。
香荷端来热水给她洗脸,忐忑不安地说:“奴婢实在愚笨,主子才说要求德嫔娘娘别让惠嫔娘娘抢走您的孩子,可您为什么今晚非让德嫔娘娘撞见呢?奴婢是知道您和纳兰大人没什么的,只是表兄妹说说话。可是德嫔娘娘万一想错了怎么办,万一她去慈宁宫或者皇上面前说两句,您可就惨了呀。”
“淫乱宫闱的罪过,最重的惩罚是怎样?杀头,诛九族,又或者呢?”觉禅氏清冷地一笑,用热毛巾捂着脸躺下去,闷闷地从毛巾底下出声音,“莫说我和纳兰大人没什么,就是真有什么,德嫔也不会到处去宣扬。这宫里没有比她更在乎皇上的人,为了保全皇上的颜面,她一定会选择自己吞下去。妃嫔私通淫乱宫闱,多大一顶绿帽子扣在皇帝头上。私通的人死了干净,可皇帝却要顶着这个名头继续过下去,那将是身为帝王一生的耻辱。”
香荷在边上听得云里雾里,她怎知自家主子和纳兰容若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只见觉禅氏揭开毛巾递给她,笑着说:“傻瓜,不要瞎想了,过几日德嫔娘娘就该来找我了。她若不来找我,我自然还有别的法子。”
香荷无奈地吐吐舌头:“反正还早呢,您要明年二月里才生,生之前有的是时间。若是个公主,只怕惠嫔娘娘也不会惦记了。”
觉禅氏忧愁地捂着肚子说:“我额娘头一胎就是儿子,不知道我会不会像她。若是公主也好,皇子才是麻烦,顶好是……”她心头晃过生杀之念,浑身一紧背脊上阵阵虚汗。她不能扼杀这个孩子,她不能明着反抗这个皇宫,不能做任何过于扎眼的事,不能让皇帝察觉自己的异心……不能,不能,太多太多的不能,唯有老老实实地活下去,还要活得好。
觉禅氏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床单,痛苦地闭上双眼,方才容若的模样浮现在眼前。她多希望自己是颜氏,多希望现在肚子里的孩子,是为他而生。
这边厢,宁寿宫里的鼓乐停了,岚琪本该伺候太皇太后回慈宁宫,可她却突然说不舒服,央求端嫔和布贵人送太皇太后回去。众人当然乐意效劳,她也不去老人家面前告假,太皇太后又不能当众嚷嚷问她怎么了,而玄烨和几位王爷亲贵还有话说,众人恭送太皇太后离开后,她不等贵妃、温妃先行,就带着环春几个走了。
佟贵妃和温妃分别在门前升轿时,听见侍立恭送的妃嫔里有人说:“德嫔娘娘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贵妃娘娘和温妃娘娘还没走呢。”
便有人笑道:“大概是惦记皇上今晚去永和宫,早早回去准备了。”
佟贵妃坐定软轿中,只当没听见,吩咐起轿后便离开了。倒是温妃留下来,派人去问李公公今晚皇上去哪儿,却是说去翊坤宫。众人一时都看着宜嫔,弄得她很尴尬,笑着欠身告辞,赶紧回去准备。这边的人便去乱打听,才知道是因为德嫔说不舒服,推托了侍寝。
说来玄烨为了规避立后倾向,不给外头朝臣任何猜测,平素承乾宫、咸福宫两处端得平稳,大节日里都不会去两宫任何一处。时日久了佟贵妃和温妃都习惯,但毕竟是难得的好日子,皇帝去哪儿都是对那一处的隆宠和重视,德嫔好端端推托掉,众人竟也不信她身子不舒服,酸溜溜地说她假惺惺装大度做好人。
这些难听刻薄的话岚琪听不见,她匆匆忙忙回到永和宫,看过胤祚好好的,便洗漱更衣早早上床了。环春起先真的以为她不舒服,来来回回问了好几次,还算计着会不会是有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