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方是正道。
果然,在金针和言语的双重治疗抚慰下,谢琼琚明显恢复许多,只点头低语,有劳薛真人了,容妾思虑两日。薛真人颔,又好意提醒,留或不留,夫人为自个身子考虑,还是要早做决定。谢琼琚挤出一点笑意,谢过离去。看纤薄背影,是一副无助无依的模样。
薛真人摇叹息,也不再多言。只是这日午后,他接到薛素的信。
自谢琼琚上山,三个月来,薛素每月月底都会来信,多来都是以贺兰敏的口气,问孙女情形。偶问一句薛琼琚的身子境况。再提一句贺兰敏渐生的悔意,与子不睦,多有接儿媳回去的念头。
十足一副婆媳矛盾甚深,但心念儿孙的模样。
薛真人不问方外事,只如实回信,“稚子安好,夫人渐安。”
至于要接人离去,他从未回应过。且不说红鹿山自有规矩,只论当日上山而来时,薛灵枢再三交代,除非谢琼琚自个要走,否则任何人不能带走她。
是故这日再接此信,闻此语,他依旧如实回答。稚子安好,夫人渐安,有孕三月余。
写最后五字时,他有一刻犹豫。但一想,一边是欲要挽回关系的老人,一头是无人商榷的妇人,或许一股新鲜的血脉,能让他们彼此破开新的路途。
只是,直到后来谢琼琚二上红鹿山,薛真人才回悟自己一念之差,这自以为多出的善念,直接导致了往后他人的悲剧。
已是三月阳春,距离知晓有孕已经过去五日,按照薛真人所估的月份,孩子当有三个半月了。
想来前头的嗜睡也非郁症的缓和,同晕眩一起皆是有孕的征兆罢了。而这两日谢琼琚除此之外,开始恶心干呕,咽不下东西,吃多少吐多少。
午膳吐干净,将被冷汗濡湿的衣衫换去,昏昏沉沉睡了半日后,她虽躯体尤虚,但一颗心终于落回实处。
缓缓睁开眼,眼中是这数日来稍有的清明和镇定,拢在被衾中的手慢慢捂上小腹。她低眸,隔着被褥看那个方向。
大抵太过消瘦的缘故,除了腰肢在扣腰封软带的时候,能现宽了一寸,若是用双目丈量,根本看不出有孕的模样。纵是掌心如此贴着腹部,也未觉丝毫变化。
如此半点无有感知,当是最好不过的。
这五日里,结合薛真人的话,她来来回回想了许多。在前日里又一次问过薛真人,若是留他,胜算几何。
薛真人再认真不过,甚至召了其他医馆的大夫会诊。这红鹿山上,都是绝顶的医者,结合她当下境况,理出了一套较为稳妥的法子。
早些两味治疗郁症的药尤在,并没有因为她有孕而去掉,有的只是剂量的增减,然后辅助了针灸等其他外治的疗法,甚至还有以书画琴棋这等修身养性的技艺增以辅助的。
薛真人还同她说,这处有最好的麻沸散,作为预备方案,甚至可以剖腹取子,妊娠史已经有过数个成功的案例。
后来,连着竹青都开始的动摇,劝道要不要留下他。她随她一道辗转在高门间,用的是另一冲角度。
她说,既然这处有了这样好的方案,姑娘诞下这个孩子,或许峰回路转,或许老夫人会松口,您和主上可以真正的相守,不必这般相爱却要相忘于江湖。
皑皑亦道,“阿母,若是您把他生下来也成,我会做好一个长姐,照拂他。”
谢琼琚坐在床榻上,三重帘帐齐齐垂落,边角压在被衾之下,将这方天地拢得安静有祥和。
她环望四周,虽是狭小空间,但是能予她温暖,容她安寝,何必还要求更广阔的的天地,何况是带着未知的风险。于是撩帘下榻,也没唤竹青,自己掬一捧清水盥洗,然后穿戴齐整来了薛真人处。
她福礼致歉,道,真人辛苦多日,怕是白费了。妾想明白了,不要这个孩子,有劳真人赐一碗药。乍看是一无所有。但谢琼琚觉得,她拥有的已经足够。
有年少真心相爱的郎君,虽不能与君白百年,但彼此都真爱过,不必贪求。
有懂事康健的女儿,虽未必能陪她漫长人生,见她嫁人成家,但是尚有岁月可相伴,不必再多一子,来分她心力。有过富贵荣华,享过高位荣耀,虽早已皆为尘土,成过眼云烟,但也无需执恋,皆可放下。
若说,她如今还有何求。便是身子好些,余生长些。能见那人君临天下,能更多时日陪伴女儿。
所以,当薛真人略带惊愕地又问了她一次。她亦无比坚定道,是的,妾不要赌,不要留下他。
r药成在一个时辰后,夕阳残照,暮色上浮。竹青和皑皑都来到她身边。她们都很好,无论她做什么决定,都无条件支持她。
竹青说,原以为姑娘舍不得孩子,奴婢才那样劝您,其实有什么能比得了您自个
皑皑说,“阿母,就算是阿翁知道了,他也不会生气的。我找了书看的,也问了真人,一样都疼,一样有风险,但是这样风险小,疼得也少些。
皑皑伸手覆在母亲小腹上,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冲她微笑,“阿母,你说我先是我,然后才是您的女儿。您也一样,你先是你,然后才是我们的母亲。
药童将药送来,浓黑粘稠的一碗,苦味弥浸。
谢琼琚抬眸扫过,伸手揉了揉女儿脑袋,低头与她额尖相抵,“随青姑姑出去吧,这处有童子就好,你还小,不要看到这些。”皑皑牵着竹青的手,听话离开。
谢琼琚没有犹豫,端起药盏。
但她没能用下,一枚刚钉穿透碗盏,药汁些许溅在她手背,大半洒落在地上,她惊诧地望向脚步声迭起的门口。夜色中,见一妇人走在最前头,搀着侍女踏入殿来。
竟然是贺兰敏。
她踩夜色而来,暨微乱,披风晃摆,呼吸有些急促,然扫过地上蜿蜒的药渍,倒也很快平畅了呼吸。只温声道,闻你有孕,即是阿郎的血脉,且随我回府吧。
并不宽阔的寝屋内,很来便来了不少人。但也不全是贺兰敏的人。
她一行,不过一个贴身的嬷嬷,常侍奉在侧的薛素,还有四个此番护她上山而来的侍卫高手。另一行是薛真人和两个守阵的护山剑客。最后是两位武将,看着当是幽州公孙氏的人,因为他们左臂缠着银色十字箍。
谢琼琚看着这十数人,再看地上药液,脑中并不能理清前后事宜,只是下意识寻找竹青和皑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