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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自厌自疑(第1页)

渭城大学的前身是渭城商学院,渭城商学院的前身是渭城算学堂,这算学堂是地方仕绅合资购地建置兴办,老大的一片地上建了座简单的两层楼校舍一幢,供教书夫子居住的平房两幢,因为渭城一直是这附近的商业集散地,很需要会算帐管帐的人才,尤其是渭河下游的海城开港後,这类人才便供不应求。

如今离建校之初一甲子注一过了,渭城算学堂因为时代需求,先是转型成了商学院,不再只是教人算帐管帐,还教经商为商之道,尔後又因应需求,逐步增设了不少新的科目,正好又赶上了高校兴起,便应势改制成了大学。

校舍从一小楼两平房增加成了五座教学楼,还有个小礼堂,两食堂,一幢教师楼,两幢学生宿舍的规模,也算是把当初仕绅们买下的地用的jg打细算了。

走在渭城大学政中心的小草坪上,卢映露三步一回首,没放太多心思在环绕草坪的青瓦顶校舍和草坪上头借课余时间打槌球注二取乐的学生身上,而是在意的看着一路拿着手杖慢慢走在自己身後的顾青岩。

这大半年来,顾青岩从京城回了顾家就不怎麽出门,为了见卢映露去了趟小红楼,为了娶卢映露去了趟青城,再来就是给卢映露买药和陪她回门,仔细算来,拢共四次,没想到第五次出门,还是为了卢映露,顾青岩一早给自己换衣时便一直想着这事。

他的生活有她的加入,似乎翻天覆地的起了变化,心境也变了些,只不过,他的脚没变,对於自己的伤脚,他的心思也没变,知道要在校园里走动,顾青岩带了当初从英格兰买回来送父亲手杖出门,在英格兰,他是挺习惯年轻健全的绅士们持着手杖的画面,但在渭城,即便拿着鹰头手杖辅助自己,也掩盖不住自己与草坪上打槌球的少年们的差别。

明明是自己提议要来看看渭城大学的,却独自陷入了恶劣的情绪,顾青岩看着频频回首在意自己的卢映露,觉得愧疚,却又有些欣喜,愧於自己陷入的情绪影响了卢映露,又欣喜她在意自己,顾青岩对自己的心态感到矛盾,这矛盾的感觉使他再次被强烈的自厌淹没,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

「青岩哥哥」卢映露见他没动,边喊他边朝着他的方向折回,难得出现的nv子声音引来草坪上学生们的侧目,顾青岩感受到那些好奇的视线打在自己身上,这才恍然从自厌中回过神来,小心的加快了脚步来到卢映露身边,卢映露歪着头看他,担心的问:「怎麽了?」,顾青岩只是小幅度的摇头,没有正面回应。

相处几天下来,卢映露稍稍0通了他的气x,知道顾青岩不想说的话大抵不会有回应,所以也没执着,只是慢下了脚步,不再走在他身前。

顾青岩默默地迈着步子,卢映露的配合明明很是t贴,却使他突然被恐惧席卷,在顾家东院的一方天地里,只有他自己厌弃自己的残缺,但到了外头的世界,他的跛行被明白的展露在众人的眼前,所有着他们方向看来的视线都让他畏惧,即便他理智上知道,出现在大学校园里的妙龄nv子b他一个跛行的男人还要惹眼。

他还是不自禁的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接受教职的决定,他这样一个要nv子慢下脚步等候,没了鹰头手杖会更加瘸拐的人,真的能立在讲堂之上,以人师自居吗?顾青岩茫然地望向头顶正蓝的天,万里无云yan光正好,他却无b心慌。

注一以十天g和十二地支依序循环配合,自甲子至癸亥,六十年为一循环,因此称六十年为「一甲子」。

注二起源於法国,是在平地或草坪上用木槌击球穿过铁环门的一种室外球类游戏,又称门球。

「顾二先生」

一个略算熟悉的声音响起,顾青岩仰望天空的眼眨了几下,将视线收回,先是看见了身边捏着手绢的卢映露,而後才看见了正朝着他们走来的林栋梁。

顾青岩下意识地收拾自己的情绪,摆出了浅笑,应下了林栋梁的呼唤,他自以为掩饰的自然,却从面向自己的卢映露眼里看见自己造作的倒影,小姑娘难得的沉着脸,有几分郁se,顾青岩不敢多和她相视,他怕会从卢映露眼里看见对自己的轻慢或嫌恶。

这时林栋梁已经走近,顾青岩藉着介绍林栋梁给卢映露认识,企图就这麽转移卢映露的注意,卢映露却没有被敷衍过去,只是懂事的配合着顾青岩,挂上浅笑朝林栋梁颔首致意。

而後耳里便都是林栋梁和顾青岩攀谈的声音,卢映露无心辨认他们说的字句,只是看着顾青岩抓着鹰头手杖的手,那手背上的血管经络明显,显然是出上了不少力。

虽然顾青岩在家时常练走,但练走也不是无止尽的行进,中途会停顿,太过疲累会在角落的椅凳上休息,渭城大学的校地不小,从校门口到中心草坪的路程大概是他们平时在家里绕小院的数倍,顾青岩该觉得累了,却因为这个延揽他入校的林栋梁出现,顾青岩y撑着和他谈话,卢映露越想心里就越急,林栋梁是外人,就算知道顾青岩脚不好,也不会知道他的底线,可是卢映露知道。

她想尊重顾青岩为了维持礼节的逞强,但又担心他,顾青岩的伤势如何她都是听说的,跟顾青岩生活的时间也不算长,但她有观察到顾青岩是有意识地把控自己走动和站立的时间的,所以她也估0出了个大概的时间,就是不知道超过了负荷之後,顾青岩会怎麽样,她纠结的把手里的手绢捏的极皱,又怕自己的视线太过焦灼,她改成盯着草坪上顾青岩的影子。

顾青岩的影子在接近正午的日照下称不上伟岸,还因为站位角度被林栋梁的影子掩去了大半,可卢映露能清楚的看见那影子的所有细节,而林栋梁的影子於她而言,只是影子。

担忧的异状没有出现,他们赢来的是下课钟响的声音,是学生们该去食堂用餐的时间了,顾青岩颇有自知之明的结束了对话,在林栋梁的目送下和卢映露一起折回至校门口。

顾家的汽车等在那里,司机给他们开了车门,顾青岩让卢映露先上了车,自己後上车,但他其实已经抬不起脚跨上车了,久站对伤过的脚踝很是负担,而身t的其他部位会为了维持表面的平衡而各自努力,导致代偿效应注一,他现在膝盖特别的僵,根本不敢弯曲,只能压低声音让司机扶自己一把,司机也知道自家二少爷x子,悄0得抬手帮他,两人莫名心惊的合作,不知为何,他们有默契地不想让卢映露知道。

注一代偿作用指的是,当一个部位发生问题时,附近的、甚至远方的部位、组织会挺身而出,取代或减轻问题部位的负担。

就算司机帮忙,顾青岩上车还是费了不少劲,刚坐定,额角就被卢映露的手绢押了押,顾青岩才意识到自己和司机两人的努力有多徒劳,根本没瞒住,他向来很少为事心慌,但卢映露明显的沉着脸,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卢映露替他擦了半边额角後,直接抬手按着男人的脸颊让他侧过头,又去擦另一边,态度前所未有的强y,顾青岩捏着还在手里的鹰头手杖,心里跑过千言万语,最後只低低的说了声「抱歉」,卢映露的圆眼看着他,眨了几下,却没有接话,只是把男人脸上的汗水都擦净了,便坐到另一侧的车窗边,静静的看着窗外。

她觉得心里面特别难受,具t为什麽难受,她有点说不上来,这gu难受劲儿从她意识到顾青岩在自己面前总是维持着一个jg心计算过的表象开始就堵在x口,如果方才在林栋梁面前是为了t面,那回到汽车边时就只有她和司机了,但顾青岩的选择却是夥同司机一起,在她面前佯装无事。

对司机可以示弱,对我就不行吗?卢映露想着,下意识的侧回头看了眼顾青岩,男人的脸se有些白,但眼睛就等在那里,自己只是一瞥,他那一瞬前还如si灰班枯槁的眼神就随即亮了起来,殷殷的看着自己。

但卢映露自己都还没ga0清楚自己不悦的原因,也顾不上安抚顾青岩,只是努着嘴又回过头去。

渭城大学和顾家有些距离,车行到後半时,顾青岩就有些坐不住了,左半边的膝盖到髋骨,一路的肌r0u都紧绷的厉害,连带着腰也疼,背也疼,而卢映路赌气的别开脸的样子,让他心里也疼,小姑娘看见他的窝囊样子,是否觉得颜面无光?

就这样两人各揣着心事,回到了顾家,顾青岩下车时特别狼狈,大约是心里气馁,一时竟支不上力,半摔着下了车,把司机和正门的管事吓坏了,卢映露也吓坏了,完全忘记自己方才还赌气不看他,匆忙跑到他身边。

顾青岩的半个身子都挂在司机身上,神智有些游离,但恍惚中,他能听见卢映露焦急地喊他,幸好,就算他丢人,卢映露还是挂心他的,这麽想着,竟生出了几分安适,顾青岩迷迷糊糊的晕了过去。

再度有了意识,他看见的是东院正屋的床帐帐顶,床幔被放下了,有低语声传来,顾青岩凝神去听,是自己回乡後负责给他看脚的张大夫。

「二少夫人,他这伤脚的脚踝可动x不如好脚,所以伤脚的其他位置,会为了支撑这个弱处而多费劲,您刚也看了,肌r0u全绷着了,您每天就学着我刚才的手法给他r0u,毕竟二少爷不可能都不走路,所以每天不落的r0u腿,最好还泡脚,可以避免以後把其他位置都给伤了」

好长一串的嘱咐,顾青岩想着,就听见卢映露的声音道:「每天r0u几次好?r0u太多次会有害处吗?」,张大夫似乎笑出声了,顾青岩自己也笑了,感觉要是大夫没交代清楚,自己可能会被卢映露逮着无时不刻的r0u似的,才笑没几下,顾青岩就觉得晕,这时又听见有别的人说话,是管事王勉:「大夫,j汤行不?我还备了甜汤,还有清粥,少爷能吃r0u不?」

张大夫的声音有些无奈:「是吃的都行,你们少爷只是t力耗尽,醒了吃得下的都能吃,我觉得他该醒了,去看看吧」

於是脚步声蜂拥到床边,顾青岩看床幔被揭开,才发现房间里站的人不只听见的三个,本就因为t力耗尽而有些发白的脸更白了,众人大概都第一时间看出他的不自在,都停下了靠近的脚步,只有卢映露来到他床边,毫不迟疑地抓他的手拉到自己x口,小姑娘跳的凌乱的心跳打在手上,对他关心之切,溢於言表。

顾青岩忽地有些明白,不是全然的,但他似乎想通了些什麽,於是看着卢映露,g起一抹虚弱的微笑:「露露,我头晕」

屋里来关切顾青岩的顾家人们,都在这时露出了微妙的表情,顾青岩这句话说得特别有撒娇卖惨的感觉,习惯顾青岩平时有事不说,连脚伤的事也是他出医院辞了工作准备回渭城才打了通电话回来告知的他们,一时都有些浑身不对劲的感觉,但看见卢映露慌忙回手去拿王冕手里的汤准备要为顾青岩喝,又都莫名地有些了然,顾山泉带头拉着妻子,指挥众人连同张大夫和王勉一起退了出去。

正屋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调羹碰触瓷碗时的细微声响,顾青岩半撑起上身,顺从的任凭卢映露喂完一碗汤一碗粥,小姑娘似乎还打算把甜汤也拿来喂,顾青岩赶紧抓住她的手,小声的说:「饱了」

卢映露看他脸se好看些了,挣开他的手去把碗放下,然後又回到顾青岩身边坐下,男人的表情小心翼翼的,似乎在忖度自己的心思,还有些气的卢映露有意识地收回了自己的表情,摆出了冷淡的模样,斜睨着顾青岩,但没能维持太久,顾青岩的表情就越看越可怜,叫人不忍,叹了口气,卢映露乾脆伸手去给顾青岩r0u起腿来。

顾青岩见她给自己r0u腿,也猜到她应该是心软了不跟自己计较了,低声地道了谢,卢映露闷闷的应了,手上的力道重了些,带着点泄愤的意味,却还是有分寸的没有弄疼顾青岩,这让顾青岩感觉到更强烈的罪恶感。

他大约能猜道卢映露的不悦是由何而来,相b自己,卢映露展现给自己的坦诚,的确远多於自己展现给她的,就b如自己的脚伤,虽不知道其他人会如何做,但自己确实是有意识地没有打算让卢映露了解太多,尤其在他看出卢映露对自己是有些许的倾慕时,他就更不想打破自己已经伪造好的形象,可是朝夕相处怎麽能不露馅呢?e顾青岩暗自嘲笑着自己的天真,又鄙夷自己心存侥幸,看,这不就只是让她看见你更多的不堪吗?

「那个时候,很痛吗?」卢映露的问句突然地出现,打断了顾青岩的思绪,顾青岩抬眼看她,少nv还微微gu着脸,但似乎已经从更早之前的情绪里走出来了些,「痛」顾青岩诚实的回答:「这辈子从没痛过的痛」

卢映露抬起眼和他对视,顾青岩的表情算是平静,但卢映露却读出了些粉饰太平的克制,「手术呢?」她又问,顾青岩沉y了一下才开口:「记不清楚了,我人不是清醒的」,卢映露听闻颔首,她也不是真心想知道过程,这麽问也只是想多了解顾青岩,所以并不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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