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两日,待崔氏回来后,秋韵一早带了催生单子去她院中。自打她怀了身子,崔氏便免了她的晨起定省,只叫她安心养胎。今日见她早起过来请安,倒数落了她一通,怪她不懂保养。接过礼单,草草看过一眼,倒也没什么意见,留秋韵用了早饭,便打发她回自己院子去了。秋韵经过旺大爷的院子时,见院门大开着,里面花木茂盛,鸟鸣滴翠,倒显出一院的闲逸情趣。新婚后,和他同一院子住了一个月,别的不说,环境是真舒心。要是他不缠着她要奶喝,后来也不赶走她,她其实是愿意和他在这院中一直厮守下去的。自从上次祠堂祭祀见过一次之后,夫妻俩又隔了有大半月没见了。俩人虽还是夫妻,却已形如陌路一般。夫妻生分成这样,难免落人口舌,对她其实不利。更何况现在,她顶着旺大奶奶的名头,怀的却不是旺大爷的子嗣,旺大爷不仅头巾被人绿了,过段时日还要给别人的孩子当爹。他若曾对她有过些许伤害,那也罪不至此。她内心对旺大爷,不是不存着愧疚,可越愧疚便越心虚,导致她想要见他,却又害怕见他。是她,对不起他。一个屋檐下,夫妻本是一体,躲是躲不过去的。两进的院落,过了花木葱茏的庭院,踏过头道门,便见院中的长廊下,一溜挂着大大小小数十只鸟笼,里头各色鸟儿鸣啭,见她进来,炸了锅似的扑腾,叫唤连声。“旺大奶奶来了!旺大奶奶来了!”是嗓音有些尖利,声气也怪异的绿孩儿,“来人啦!奶奶来了!”秋韵循声望去,只见廊下挂着的铜架子上歇着绿孩儿,右爪吊着根细细的铜链子,它一动便嗦嗦啷啷的响。它还认识她,居高临下地看人,带着点雍容的散淡。她正想再逗它说会儿话,它却来了句,“落花人去后,空留满庭芳。”她新婚后心中多有郁结,为打发时间,便常耐了心思教它学诗,有书本里的,也有自己写的。它就记得她写的这两句,现在反倒念来给她听。她一去近两个月没回来过,它记得她,记得她的诗,它比她长情。一时仲怔,一时心酸。“哟,奶奶来了。”安泰笑眉笑眼地从里院迎了出来。“大爷还没起呢,要给奶奶通传吗?”安泰也有好久没见到他家奶奶了,见了秋韵不免欢喜。盯着秋韵细一打量,觉得比从前更出挑了,他目光便有些直勾勾的,直到秋韵视线转过来时才低下头去。秋韵微有些踟躇,想想还是道:“倒不必,我自己进去就好。”说完,带着红莲朝院子里面走。安泰既不拦,也不进去通传,就在她们身后不近不远地跟着。待进了二道门,便见新月和巧儿俩个正坐在廊下交耳说话,见着她们,俩人站起身来行个福礼,“奶奶来了。”“大爷还没起呢,这会儿正在喝奶。”新月先出声。秋韵略迟疑了下,有些明知故问道:“吴妈子在房里?”
巧儿道:“回奶奶话,吴妈子在大爷房里呢。”秋韵便抬步进了明堂,东屋是上次设的俩人的新婚洞房,也就是旺大爷日常起居的房间。她抬手推开东屋门,进去后便顺手将门关上。房间里点了熏香,带点清甜,扫去了一夜密闭的沉郁之气,也冲淡了男女散发的腐湿味道。洞房那夜的张红挂绿,红烛高燃已是不复见了。她新婚那月坐过且睡过的拔步床,现在上面躺着两人,一个是旺大爷,一个是吴妈子。旺大爷背身对她,正埋首在吴妈子怀里喝奶,寂静的房间里,有嘬奶的吧嘴声。他正嘬得起劲,右手握着妇人涨大的乳房揉捏着,大概也听到了开关门的声音,却并没有回头看一眼。秋韵和正侧支着身子在床上的吴妈子视线隔空相望,秋韵其实是有些心虚慌乱的,差点不敢和她对视。吴妈子的眼神很冷淡,毫无下人应有的恭谨,只是点头作礼后便低下头去看怀里嘬奶的男人,将秋韵晾在了房里。秋韵有点进退维谷,但又不想退让,硬着头皮唤了声:“旺大爷。”该叫“夫君”的,可是,她喊不出口。旺大爷似乎愣了一霎,慢慢转过头来,看到她时,有些呆呆,脸上掠过一丝陌生的恍然。他皱着眉,似乎努力想要回想起什么。他不认识她了么?她的心狂跳不止。她近前了几步,他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微眯起眼睛问道:“你要喝奶奶……?”她退后一步,心里有些悲凉,原来,傻哥儿已经不认识她了,“不……”“不是没喝饱么?大爷别分心,只管喝你的奶。”吴妈子揽着旺大爷的脑袋往她怀里偎去,旺大爷便又埋首去妇人怀里喝奶去了。“奶奶不坐么?”吴妈子问。秋韵深吸一口气,可声音还是藏不住的僵硬,“不了……”她木木地走去门边,扶住门,正想打开时,就听得身后吴妈子凉凉的声音,“奶奶留步,奴婢有些话想和奶奶说。”秋韵站在门前默默定了会神,深吸口气后方道:“这个家里,到底有主仆之分。既是奴婢回话,总得有回话的礼数,你这样像是奴婢回话吗?”吴妈子咯咯两声,笑得有点轻狂,“可是大爷他不让呢。”秋韵转过身,视线从她冷白的脸上掠过,见她凝注自己,眼神里竟然带着点鄙夷,这倒让她惊奇起来。她冷了嗓音,“有什么话想说,那就说吧。”“听说奶奶见了喜,还没当面恭喜奶奶呢。”她语气很轻漫。听她说这个事,秋韵便不耐烦和她纠缠,侧身抬手去开门,“承你有心。”“原来奶奶这人这般没耐性。”吴妈子悠悠道,“我想,有些话和奶奶说开了,大家以后才好相处。”“你到底想要说什么?”秋韵再度回身,面色彻底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