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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
白涟漓被客栈大厅混乱的声音吵醒,简单收拾了一下,在楼上往下观望。
下面有个百姓正穿着一身画满眼睛的粗布黑袍,现在桌子上,挥舞双手,胡言乱语地说着疯狂的话。
“神主觉醒,我们的世界终会到来——啊!”
说到一半,他就被男人一个飞踹踢下桌子,惨叫着摔在地上,兜帽掉下去,露出那张苍老斑驳的脸。
出头的男人异常健壮而高大,麦色的脸上横跨着一道刀疤,凶煞万分。
在这样酷寒的季节,他只穿着两层单衣,面色却比捂了好几层棉衣的正常人都要红润。
白涟漓不由得抬手拍了拍自己苍白的脸颊。
男人一脚踩在凳子上,大手将酒葫芦在桌上狠狠一拍,扯着嗓子吼道:“老子一路走过来都数不清这是第几个了,你们他娘的都吃了老鼠屎吗?怎么到处都有发癫的鸡崽子?!真他娘的倒胃口!”
他没有太过分的举动,伙计们明智地选择和掌柜站在一起,不想触霉头。
说完后,男人走过去,一只手就把地上的人提溜起来,扑通一声丢出客栈。
他又黑又粗的眉毛一竖:“你他娘的再敢出现在老子面前,老子把你头拧下来当板凳!”
中年男人大为惊恐地看着这个像客栈大门一样高大威猛的人,抖成了筛子,捂着差点摔折的老腰,连滚带爬地跑了。
或许是昨日骑马吹得冷风太厉害,白涟漓忍不住捂着嘴
咳嗽了两声。
男人抬头看上来,和她对视,上下打量她几眼后,左眉一挑。
“掌柜,那是哪来的姑娘?”
千长屿负责镖局这么多年,还没在古宁这个小地方见过这么贵气娇弱的人。
难道是遇到土匪迷路了?
掌柜摆了摆手,怕人听到,小声说:“应该是去洛安游玩路过的吧。”
千长屿收回目光,闷闷一笑:“这世道乱七八糟,还来乱窜,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真不要命了。”
掌柜惆怅地叹气。
之前总听说燕京出了事,百姓一个个发疯,他还不信,直到今天那个衣服上一片眼睛的渗人家伙来闹一通,他才终于担心起来。
只希望朝廷快点解决。
千长屿豪气地拍了拍掌柜塌下去的肩膀,扛起搁置在一旁的阔刀,上楼回自己房间。
逐渐靠近那女人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大敞的胸口,撇着嘴角拢了拢衣服。
走过去,脚步一停,他看向这个又瘦又矮的小不点,忍不住提醒说:“最近世道不太平,小姐莫要在这种偏僻乡镇停留太久。”
“若是遇到麻烦,尽管来找我,镖费我给你打八折。”
“多谢。”白涟漓冲他行了一礼。
男人没在说什么,扛着阔刀走进了她隔壁的房间。
一连几天,气温逐渐下降,白涟漓不喜寒冷,没怎么出过房间。
虽然不下楼,她却从窗前关注着镇子的变化,眼看着镇子的百目教众从一变成多。
如今,他们做的不是当街
发疯,传播教条,而是顶着苦寒的天气离家。
她看到有步履蹒跚的老母亲拽住儿子,求他清醒;她看到有荆钗布裙的妻子跪求丈夫,求他莫要抛妻弃子……
无一例外,一意孤行的人们一意孤行地抛弃了一切,走入寒冬里,前往他们的圣地。
楼下,一如既往吵吵嚷嚷,正常的百姓围绕着不正常的百姓,面露不忍。
其中,一位母亲背着哇哇大哭的小儿子,抱住了魔怔了的大儿子的腿,绝望地哭嚎着。
她的儿子只面目麻木,遥望着南方的眼中透出癫狂痴态。
女人裤子膝盖处被磨烂,灰黑色的破絮泼洒一地。
她死都不放松的手指抓破了儿子崭新的裤子,露出里面雪白柔软的棉花。
气温下降得异常,那是她不久前深夜挑灯,赶着时间做出来的棉裤。
伴着孩子哇哇大哭的尖锐声音和母亲凄惨绝望的哀求,男孩一句话不说,拖行着腿上哀嚎的重物,一步一瘸地往南方而去。
母亲求儿子停下,求乡亲出手拦住。
可这一幕太诡异了,百姓们随着男孩的前进,逐渐后退,让出路。
“大清早的,吵死了!”
人未至,声先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