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是?”小男孩不服气地反抗着,“你看他也是背个包,坐在路边。前几天咱们看到那个母亲病了,不能念书的姐姐不也是这么讨钱的吗?我爸爸也给她钱了。”
“那才不是呢!”小女孩不好意思地偷偷瞥了卫未一一眼,“你看他面前的地上也没有用粉笔写他为什么讨钱啊。他可能就是身体不舒服了,所以坐下休息一会。你看见他的鞋了吗?那双鞋哥哥也有,是名牌,很贵的。你可真傻,如果人家不是乞丐,你却给他钱,他会觉得你羞辱了他。”
“什么是‘羞辱’?”小男孩眨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问他姐姐。
“就是会生气,会骂你。就像我诬赖你是小偷,你也会生气一样。”那个小姐姐做了直观的解释。
小男孩吓坏了,“那咱们快跑。”说着拉着小女孩就跑,小女孩本来就觉得不好意思,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也正看着他们,吓得一吐舌头,两人一溜烟地跑不见了。
剩下卫未一傻在那里,看着膝盖上的十元钱,现在想还给那孩子也不成了,两人都跑得没了影。他拿起那十块钱,有点发懵,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被一个孩子当成乞丐,还施舍了十块钱。
他想那个孩子也许会回来要回他的零花钱,可是一直到天快黑了,那孩子也没有回来。他站了起来,手指玩弄着那张可悲的十元钱,很想用了它,可是又拿不准怎么用,是拿着十块钱坐车上山呢,还是买一块面包?他忽然笑了起来,想着自己可真是天下最可悲的人,竟然想要拿一个孩子的十元钱去自杀,那孩子是想帮助人,不是想拿十元钱去谋杀。他去死可以,不过可真玷污了那孩子。
最后他去路边买了一块钱的水,和两元钱的面包。坐在路边吃起来,肚子填饱的感觉让他好受了一点,想起他第一天在季布妈妈的家里,老头子不准他吃饭。那天他背运死了,一天里被人打了二顿,身上又疼,肚子又饿。就缩在被子里打游戏,希望能忘记疼痛饥饿,后来还是季布端了饭菜给他吃。他从来不知道自己那么矫情,别人给他饭吃他也想哭,那时候他银行卡里的钱足够开个小饭馆,可是他就是想抱着季布哭。为了转变情绪,别真的哭出来,他就出言讥讽季布,结果真的激怒了季布,其实季布也太爱生气了,虽然在外人面前特别能忍,能装。
天很快就黑透了,卫未一决定在公交车站的椅子上坐一夜。这里比他的城市暖和一些,他觉得自己可以在露天的地方过夜,可是到了半夜还是被冻得哆哆嗦嗦,心里也委屈到了极点。
“今天是2006年三月九日,我在一个我忘记了名字的小县城。我的钱花光了,有一个小男孩把我当成了乞丐,施舍了我十元钱,我买了一个面包……这里地产的面包很粗糙,不过很大一块。明天我不知道该怎么过,我想我现在大概是在流浪吧,感觉……还可以。”他停了一会,眼睛有些酸胀,音调终于垮了,“我真不想活了……希望那个给我钱的小男孩以后会遇见你,希望你能替我谢谢他……虽然你不会听到这段录音,我还是想说……季布,我爱你。”
季布走进了自己的家,他怀念这里,不过是因为他怀念拥有外公的童年。那个童年,虽然因为没有父母陪伴而存在缺憾,可是外公是那么慈祥可亲,他的童年很幸福。他挑选了几件外公留给他的瓷器,卖掉,卖出去的时候心头像被刀割一样得疼,晚上他去给外公烧纸,为自己的不孝道歉,他知道宽容的外公总是能够理解他的——现在他真是需要钱。
季慕晗冷冷地看着季布把当初卫援投资给他的钱还回来,“卫叔叔,我不多说了,总之是谢谢您。”
卫援却有些不大舒服,他当初只是说着吓唬吓唬季布,他很欣赏季布,也挺喜欢季布,再说季布在他眼里就是个孩子,他不会真的跟一个孩子较真,所以他根本没想让他真把钱拿回来,“怎么你要关了那公司了吗?”
“不,还能勉强维持。”季布立即回答了他。卫援看了他一眼,他知道季布从不把话说满,他既然说能勉强维持,只怕就是说其实还不错。
季布低了一会儿头,似乎不知如何开口,“卫叔叔,您……不是未一的亲生父亲吧?”
此言一出,连季慕晗也吃了一惊,卫援愣了半天,看着季布,他已经知道了卫未一失踪的事情,但想到卫未一不过是小孩子耍脾气,说不定只是要让人更注意他罢了,又知道季布正在上天入地的寻找,觉得早晚能找得到,或者卫未一自己就回来了,所以也就一直装作不知。现在季布这样一问,他却颇有些尴尬,季布的问话,倒像是在指责他不负责任了。可是转念一想,又不知季布如何得知未一并非他的亲生儿子,难道是卫未一自己早就知道了,所以告诉他的吗?想了半天,只能尴尬地问季布,“未一知道了?”
季布点点头,“我想未一早就知道。不过他心里还是将你当做亲生父亲看待。那次你去家里劝他离开我——当然我不怪您,您说的都是一个慈父该说的话。未一他听了心里很感动,觉得对不起您,几次说了想跟我分手,是我没同意,不是未一不听话不知道进退。未一说他第一次跟您那样谈话,他说他终于知道您很爱他这个儿子,只是太晚了,他说他以前做了太多让您伤心失望的事——我也知道未一以前有许多不好,但是我希望您能原谅他,您知道未一他就是个笨孩子,他一直想跟您道歉,却不好意思跟您说。”
卫援有些坐不住了,这些话他从没指望听到过,听到后面更是如坐针毡。
季布深深吸了一口气,“只是,卫叔叔,未一他失踪之前,很生我的气,他……卫叔叔您可能不大了解他,他恐怕没法一个人生活。您知道吗?他的右手始终没有完全恢复,算是有一点残疾,只能勉强使用,不那么灵便。以前我没跟您说的这么严重,是怕您问他,让他心里难过。他还曾经……胃出血过,您也知道那毛病没有人好好照顾,是会再犯的,很危险。最重要的是,他又实在是个实心眼的傻瓜,就知道一条道跑到黑。他很爱我,我们曾经分开过,他那时候情况就很不好,我很怕他这次会想不开,会出什么事。”
“季布。”季慕晗实在听不下去了,出声呵斥了季布一声。
季布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卫先生,我最想跟您说的是,如果未一在您那里,您不必告诉我他到底在哪,但是至少我能放心;如果未一不在您那里,我怕他……会自杀。卫先生,不管卫未一是不是您亲生的,他都的的确确是您儿子。”
卫援解开了领口的扣子,这个矮小的男人有些动情。虽然他厌恶卫未一的父母,有时候也厌恶卫未一,但是那也是因为卫未一实在太可气可厌了,他心里还是希望卫未一好的,虽然管束得一直不得法,内心深处在对卫未一的管还是不管之间也始终有矛盾,但是,季布说得没错,那是他的儿子,他养了他这么多年,不是没有感情。“季布,别说了。我不知道他在哪,我以为他只是在跟你耍脾气,我不知道这么严重。我马上会想办法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