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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日出（第1页）

“凉末，你小子这个暑假不都和我一样待在家里，出过最远的远门就是上次跟那几个老同学跑到县城里打麻将了，平时喊你去打球，你总是推脱，我都怕你躺废了，怎么现在爬了这么高，气都不带喘一下的？”在观赏日出的最好位置处，一个穿着长袖，将为了防备凌晨山顶气温过低而准备的大衣披在肩膀上，将自己半个身子都压在了栏杆上的瘦削男子，额头上还挂着几滴系将落未落的汗水，或许再过一会儿就会被风吹干了。

这名男生说罢，先从小背包里取出两瓶水，一瓶递给了身边那个将上半身都倚靠在栏杆上，正眺望着远方景色的另一男生，然后打开自己的那一瓶，先猛灌了一口，缓过气来，再用质问的语气对柳凉末说道，“你是不是背地里悄悄锻炼去了？这可是背叛了我们男人之间的友谊啊！”

如果是平时，柳凉末肯定会开个玩笑回怼打趣一下，比如说，明明是你陈珺鹏自己身体素质不行，就不要反咬一口暴露自己的垃圾了。

但现在，他就像没有听见陈珺鹏的话语一般，只是将视线投向远方，脸上带着一抹复杂的神情，好像丝毫不受刺眼阳光的影响，目不转睛地盯着日出的方向。

虽然低头就能看到水汽凝成的云雾在森林之上浮沉，但这座山并没有很高，依旧有一大片云朵高得只能让人仰望。

从地平线的尽头处缓缓升起的火球，毫不吝啬地向四周洒下了橘红色的光亮。古人说紫气东来，可这一刻，盈满柳凉末眼前的不是什么紫气，只有因为天气晴好，未曾被遮掩过的晨光将大片大片的云朵染黄染红，上空是大片大片橘红的朝霞，中间是未被染色的白色云气，最下面是尚处于黑夜颜色的森林。

太阳依旧在爬升，以将自己的红色褪去为代价，掀开了夜晚留下的最后幕布，山林、海洋和世界，都醒来了！

欣赏着这样的场景，柳凉末好像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只是习惯性地微微右偏头，嘴唇微动，好像要说些什么，但眼角余光里瞥到的却不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正拿着手机，高高举起录着日出视频，或许下一秒就要朋友圈炫耀的陌生男人，他才恍然醒悟，他已经回到蓝星了，早已经远离了神迹大6，而那个熟悉的人，哪里还会在自己身边啊……

他苦笑了一声，轻轻叹了一口气，右手将挂在脖子上的项链拿起来，上面挂着两样东西，不，真要说起来应该只能算是一件，因为其中那个内里彩色不断交织变化着的珠子，本身就是项链的主体部分，而另一件真正挂在上面的，是一枚戒指。

这枚戒指，既没有镶嵌着宝石，也没有刻意雕刻出精致的纹路以作修饰，但无论是谁看到，都不会觉得这枚戒指普通，因为戒指上所有的花纹，都纯粹的是来自于镂空的设计，甚至可以说，戒指的镂空就是一切美感的源泉，根本不需要额外的宝石来做装饰，那样必然是画蛇添足。

戒指的镂空纹路很精致，粗略看去，能够大致分辨出来的物象是山海和日月，而日和月不像正常认知中一样，有太阳的时候看不见月亮，而是被安置在了一起，而在戒指上与日月相对的地方，是唯一没有镂空设计之处，能够隐隐约约窥见，里面用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雕刻着两行短短的字。

将项链拿起来之后，柳凉末轻轻摩挲着这两样东西，思绪再次拉伸飘远。

他是一个穿越者，但不是穿越到蓝星，而是恰恰相反，从蓝星穿越到了一个名为神迹大6的异世界，并在那边经历了一场长达十二年的冒险，最后在一个多月前，回到了蓝星。对于神迹大6，虽然被称为大6，但实际上依旧是一个星球，只不过比蓝星大很多罢了。至于名字为什么误用还一直不改，柳凉末倒是有自己的猜测，以前蓝星不也被误认为是天圆地方么，比它大得多的神迹大6也是如此，彼时尚不清楚一切的生灵们确定了这个名字，沿用了下来，尽管最后知道了世界是个星球，也没有改变称呼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毕竟，那个世界，即使像蓝星一样拥有很多个势力和国家，但是，神明是存在的并且时不时会降下神迹，这点却是所有人都公认的事实。既然神明对这个称呼都没有什么意见，那么对于各个国家的掌权势力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关于那个世界如何被称呼的事情，对于那时候穿越过去的柳凉末来说，别说算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可能完全就没有想过原因，不过，他确确实实见到了神明，而且不止一个。

即使过去了很久，柳凉末现在还是可以回忆起那天的某些事情，只是不是因为那些神明有多强大威严，也不是神明高高在上让他受到了多少屈辱，虽然让他们踏上了征讨魔王的道路这件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但是不仅用术法帮助他们学会神迹大6主流的语言，言语上还比较照顾他们的感受，而且每个派系还派出了一位成员跟随一名异界来客一同去征讨魔王。

至于这背后的原因，柳凉末当时自然不知道，而且还没从突然穿越这个噩耗里清醒过来的他，哪里有时间去想这些，能够勉强在那些神明面前提起勇气多要求一点点便利就是他能做到的一切了。

只是后来那征讨魔王的十二年走下来，也知道了不少足以称得上秘辛的他，自然也知晓了那群被神迹大6尊称为神明的生灵们对他们这群异界来客抱持的态度为何这般微妙。

其实很简单，那群来自神源界的神明都是有求于他们这些异界来客的，而且除了用死亡要挟和送他们回家以外，就没有办法管制柳凉末他们了。更何况，这群神明能被派到神迹大6迎接异界来客，那就证明他们都不是那些站在神源界最顶端的生灵，既然都是打工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够用态度解决的事情就不需要多生事端，到时候惹祸了，遭殃的还是他们自己。

被神迹大6尊称为神明的这群家伙，不也只是来自神源界的智慧生灵罢了，顶多就是因为活得久一点，见的事情多一些，阅历丰富一点罢了，怎样做事能够有最大的收益，他们自己能不知道么。更何况，柳凉末这群人早就不是第一批异界来客了，不然也不可能有人特地过来迎接。两千年过去了，66续续来了二十批异界来客，神源界的人踩了这么多次雷，也已经知道怎么做最适合了。

既然不是因为见到了神明而觉得印象深刻，那柳凉末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记忆犹深呢？

从这一天起，柳凉末即使不能接受自己已经穿越了的事实，但也必须被迫踏上一条征讨这些神明们都觉得棘手的魔王，不知何时是死亡的道路。如果这条路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走或者跟一个三观不合的人走，别说走到尽头了，或许第二天就死于非命了。

不过，他运气有那么一点点好。

他依旧记得那一天，一个面容精致但英气十足的女孩，在神明远去、他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主动拉起了他的手，一边用话语安慰他，一边将他带到了一座山上。

“你看，这日出很漂亮吧！我特地找了几天才找到这个我觉得最美的日出点。”

“我知道远离家人的感觉很不好受，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不过，我们以后要一起走好远好远的路，我们也能算是家人了。”

“我姑姑跟我说过，能哭的地方只有家人的肩膀上，所以啊，我把我的肩膀借给你，刚才你在那些人面前，强撑着不露怯，我都知道的，只是现在你可以不用再忍着了。”

背对着日出，少女轻声说道，最后给了柳凉末一个大大的拥抱。

伴随着少女的话语，在少女的怀抱中，柳凉末压抑着的不安和悲伤终于冲破了心里的防线，眼泪夺眶而出，嚎啕大哭。

泪眼朦胧之间，柳凉末见到了此生最美的日出。

那天，少女和少年在太阳的见证之下，踏上了一场持续了十二年的旅程。

……

“当时只觉未来茫茫无定期，而今却道昔日渺渺白驹过。”呢喃了一句，柳凉末又叹了一口气，手里摩挲那枚戒指的度也不由得放缓了下来。

他回到蓝星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即使刚回来的时候，很多事情在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在异世界也都是忙着打怪冒险，对于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基本没有什么提升，开始的时候自然是适应不过来，闹出了很多小麻烦，但故乡毕竟是故乡，是自己生活得最久的地方，而且最爱自己的人往往是最包容自己的人，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他再次融入这个平静的生活里了。

一个多月，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但对于从异世界归来的人来说，只花了这么点时间，就能够再次适应拥有截然不同世界观的生活，已经极具性价比了，这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柳凉末反倒有点不习惯了，时不时总会恍惚，从记忆里翻出在异世界的“陈年往事”，想起那个人的笑容，如果不是穿越回来时身上的衣物以及这条项链，还有别的一些难以质疑的证据，他真的会怀疑，那十二年，会不会只是他的梦——只是一场黄粱一梦。

突然，柳凉末只觉得肩头被人轻轻一拍，令他有些警觉，但那只手似乎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又迅抽了回去，肩头上迅没了沉重的感觉，虽然时间很短，但这已经足以将他从恍惚的回忆里唤醒。

“唉，我说你小子，至于么，这日出真的好看到你都说不出话来了么？还是说我现在在你这存在感已经低到这种地步了么？”陈珺鹏在用手轻轻拍在柳凉末的肩头将他的注意力唤回现实后，自嘲地说道，还有点好奇地瞅了两眼已经完全升起的太阳，但迅就把眼睛移开了——因为实在是有点刺眼……

虽然柳凉末之前陷入了回忆，但这家伙动静如此之大，他怎么可能回不过神来，那种身边少了一个割舍不去的人的那种失落感也被他轻描淡写地掩埋到心底，不知道何时又会悄无声息的浮现，回头笑了笑开口道：“难道不是么，你难道还不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地位跟路人没有什么差别么？”

柳凉末虽然知道对方在关心他，但嘴上的玩笑还是略显毒舌，这也是异世界十二年旅程里，他与凌欢婵在稍微熟悉之后每天都要重演十几二十次的戏，并且乐此不疲，至于最开始拌嘴的契机是什么，两人或许早就已经忘了，但柳凉末一直都知道，一开始嘴笨的凌欢婵坚持每天跟他斗嘴的原因是她现一旦斗嘴起来，柳凉末比起往常沉默状态下会显得有生气一点，不会一不小心就陷入远离家乡，不知何日是归期的惆怅和绝望情绪里，只是后来随着关系的加深，就不知道这个原因是不是还占着大头了。

而现在选择如此回应的原因也很简单，根据记忆，柳凉末和陈珺鹏的相处就是如此，其实不如说大部分关系比较好的男生，之间的相处方式也基本和他们两个八九不离十，至少私下是这样的。不过，玩笑都是有度的，但不用多说，这一点柳凉末自然还是把握得住的。

听到柳凉末那戏谑而“无情”的回答，陈珺鹏翻了一个白眼，呵了一声笑了，边走边质问：“那你昨天还大半夜把我拉过来看日出？”

这时候两个人已经一起从围栏处的人海里挤出来了，四周的风肆无忌惮地卷向两人，把衣服拍击地呜呜作响，随着这种独特的伴奏，柳凉末反问道：“你自己想想，这里离家那边几十公里，我要是打车过来该多麻烦啊！”

还不等陈珺鹏意识到柳凉末说的话跟自己提出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他就已经给出了答案：“所以啊，叫你过来就有免费的司机了。是吧，刚刚过了实习期两天的‘老司机’？”

听到柳凉末的揶揄，陈珺鹏只觉十分尴尬，已经不想追究先前的存在感问题了，只想要柳凉末直接闭嘴。因为前几天他就简单只在朋友圈了一句度过实习期之后，虽然不知道是从谁开始的，但结果就是留言里面有不少调侃他是“老司机”的言论，玩笑虽小，但不可否认，他已经快被这个词搞得尴尬到抠出三室一厅了……

“闭嘴闭嘴，别说这个词了，不然等下你就给我自己走路回去吧！！”陈珺鹏双手握紧拳头，咬紧牙关挤出了这句话，见到柳凉末果然不提这三个字了，表情重归平静，就好像刚才一切都没有生过的一样说道，“现在日出看完了，下山吧。”

看着陈珺鹏的背影，柳凉末回头，再看了一眼那个已经攀升离开群山、开始了一天行程的那轮红日。

无论在哪个世界，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太阳升起便象征着无数的希望和美好，毕竟光明就是一切的意义，这里面自然也包括柳凉末和凌欢婵，很多时候他们两个都会一起看日出，也会争辩神迹大6的太阳跟蓝星是不是一样的，上面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生灵，但谁都没有去过，所以争辩也得不到答案。虽然这个问题多次被提起，看似毫无意义，但能够毫无顾忌地一起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本身就有特别的意义。

柳凉末背对着这轮红日，挥了挥手，在心底里说道：

再见了，太阳，这次的日出，只来了我一个人，是为了跟你打一声招呼，下次，我一定会带她一同过来，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吝啬你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