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順訕訕地,支吾道:「主子爺體恤奴才們,說這事傳出去不好看相,一再吩咐不要聲張。奴才私想著上回…上回老主子這兒的藥好,便冒死,請老主子賜藥了。」
太皇太后「嗬」了一聲,「別介,可別把我說成菩薩。皇帝這般體恤你們,你們一而再再而三,當差上疏忽,讓你們主子爺受罪。」到底是心疼,說著便轉頭問搖光,「上回的藥,是你給方子配的吧?還有沒有?」
搖光盈盈福身,「回老主子話,那藥放不久,奴才這兒也沒了。」
「那姑娘可還記得方子?藥沒了無礙,方子在就好,還可以去御藥房,讓他們現配來就是了。」
她凝神,片刻後搖了搖頭,低聲說:「我不記得了。」
太皇太后看看她,又看看一臉猴急不安的李長順,心下已經大概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老太太想起了那日蘇塔嗆她的一番話,覺得雖然不大好聽,也有幾分道理。這種事她是過來人,知道陷進去的苦,她管不著,不摻和就算不錯了。只要兩下里有一個人冷了心,自然會有散的一日。
李長順心裡道一聲褶子,要是空手回去,一定會被主子爺罵死。怹老人家也不容易,下午召見完宗室們,急眼得跟什麼似的,那樣滾燙的一杯茶水,說潑就潑了,連眉頭也不皺一下。他跟皇帝十幾年,什麼時候見過怹老人家這樣?知道這位是戳進心窩子裡去了,要壞在他這裡,他也覺著自己豬狗不如。
可是如今姑娘說不記得了,怎麼辦呢?李長順搜腸刮肚,使盡坑蒙拐騙之能事,淚眼婆娑來描述皇帝的慘狀,邊說還揩了把眼淚:「好姑娘,發善心的姑娘!老祖宗,慈悲的老祖宗!我們這些做奴才的,看著委實心酸。主子爺手背上燙了那樣大一片,發紅,腫得老高。怹老人家的脾氣您是知道的,那是打碎牙也一聲不吭往肚子裡吞的。我們看著真是後悔委屈自責又著急,前世有緣法跟了這樣善心的主子。咱們實在是沒法子,想起姑娘,請姑娘再費心想一想?被燙傷的滋味兒,真是不好受!要沒用點藥,出什麼事兒,真留起疤,往後也難看不是?」
太皇太后委實聽不下去,皇帝是他親孫子,脾性她是知道的。剛毅,深沉,內斂,李長順大概是個什麼模樣,她也很清楚,看這模樣,雖然有耍滑演戲賣慘的味道在裡頭,看皇帝的傷勢,還是有些重的。
老太太不忍心,溫聲問:「那你再仔細想想?」
搖光知道太皇太后是讓她去,到這個地步在違拗,就顯得矯情過頭了。如今她並沒有耍小脾氣的資本,兩重御令下來,養心殿是必要去的。
她苦笑,有些惘然。天色已經擦黑,剛到掌燈的時候,慈寧宮裡也漸次輝煌起來。從正殿到東西暖閣,都蒙上了橙黃的光彩,顯得不那麼真切一樣。
她應了是,李長順馬上樂開了花,心想真是個好姑娘,數次救他於危難。二人在太皇太后跟前告退,李長順便引她出了西暖閣。
不過看姑娘這樣子,是不大樂意。他是皇帝跟前人,少不得替皇帝描摹描摹,便沒話找話,說:「上回姑娘大病了一場,奴才里實在是替姑娘著急。不過好在善惡有報,咱們說因果循環,不就是這麼個道理,姑娘說是嘛?」
搖光並不懂他的意思,對他的話也不盡為然。空氣乾冷,北風颳起來,颳得人臉上發疼。這宮道好像無盡漫長一樣,仿佛真要走上一輩子。天空也蒙蒙的,幾隻鳥結伴划過天際,拖下長長的黑影。
真是善惡有報,因果循環嗎?恐怕不盡然吧!
不過面上工夫還是要做的,搖光噯了一聲,說是。
李長順感覺她興致不高,只好絞盡腦汁地繼續找補,他佯佯嘆了口氣,茫茫然望著天空:「其實這宮裡啊,瞬息萬變,都在主子一人之心罷了。就說前幾日吧,」他湊近了些,神神秘秘地道:「我跟您說,您可別跟別人說。寧主子惹萬歲爺不高興了!就算晉了寧妃又怎麼樣?她是再也出不了永和宮啦!」
風兜頭吹過來,吹得面上發冷,直冷到天靈蓋里去了。她有些沒聽清,連聲音都有些發麻:「啊?什麼?」
李長順嘿了一聲,伸起指頭往嘴唇上比了比,仿佛嗓子裡裹著風一樣,蹦出倆字兒:「病了。」
她一激靈,下意識問:「為什麼?」
李長順嘴角有神秘的笑,「因為所求太多。」
「人有所求所欲並不是錯。」
「誠然。」李長順點點頭,「實不相瞞,宮裡每一個人都有欲望,無論尊卑貴賤。但是人不能不自量力,宮裡最忌諱自以為是的聰明。」
正說著,御藥房已經不遠了,有個宮人提著燈籠,拉著袍角邁過門檻,李長順遠遠地瞧見了,卻並沒有打招呼,低著頭加快了步子,還是那宮人將他叫住,笑盈盈一張臉,「李諳達怎麼不認得我了?」
李長順避無可避,給搖光比了比,「這是茶水上的毓景,姑娘叫一聲姑姑就是。」隨後不陰不陽地寒暄:「巧麼這不是,姑姑有法子,來給主子爺抓藥了?」
毓景因著她徒弟錦屏的事兒,多少有些與李長順不對眼,她乜著搖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嘴上卻說:「這不入冬了,手上仿佛要發瘡子,先來取點備著,免得在主子跟前現眼。」
李長順說是嗎,「您如今可是茶水上的領班,宮女子裡頭數一數二的姑姑,一不用漿洗衣裳二不用下冷水的,怎麼從前沒聽過您有這毛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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