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順正從三希堂出來,看見皇帝捧著他的寶貝玉瓶,急匆匆進東暖閣去了。饒是走得著急,臉上也是帶著笑的。李長順站在原地,頗為感慨,「咱們主子爺,這式樣,難得。」
德佑仔細回味,跟著點了點頭,「主子爺尋常不苟言笑慣了,上回肅大人來議事,主子爺一記眼風,肅大人出了養心殿腿還在哆嗦,跟篩糠似的家去了。」
李長順嘿嘿一笑,說你懂什麼,「咱們主子爺如今這模樣,叫觀之可親,可親可敬,可親可敬。」
李長順見四兒正蹭在廊下打擺子,朝他招手,喊他過來,「主子有令,讓你悄悄地辦件差事。內務府的人你熟,養心殿的炭,分一些分到慈寧宮那位姑娘屋子裡去。你再仔細查一查,看到底是哪個不怕死的,敢在背後做手腳。」
因著並沒有多少摺子,皇帝今兒歇得早。冬天夜長,又日的燈暗下來了,養心殿也陷入沉寂里。最熱鬧的便是值房,要預備皇帝夜裡傳喚,故而一整夜都不能歇息。守夜的太監抱著氈子守在次間,茶水上留了人,太監們在隔斷外頭圍坐著扯閒篇兒,也有些愛將志怪故事的,雖然不敢大聲喧譁,可是小聲有小聲的好,那韻味,不在養心殿值一回夜,不知道。
宮女們在隔斷裡頭做活計,她們忙著給頂頭的姑姑們做檳榔袋子做冬衣,打絡子繡花兒她們都會。有一些年長的,好事的,便聚在一起,講一些後宮的秘辛。
當然,這些熱鬧素來與皇帝無關,並且一切要等養心殿的主子安歇後,才得以順利地進行。又日明黃的帳幔拉上,皇帝也有了自己獨一份的,他打小不喜歡房裡有人守夜,於是守夜的太監宮女被安置在帘子外的次間。若說這四九城裡哪一處讓皇帝感到最為自在,也許就是又日帳幔後的,這一方小小空間。
這也是妃嬪的禁地,就連皇后也沒有這個權力在又日過夜。若要召幸妃嬪,一般在燕喜堂,若是皇后主子,則在體順堂。總而言之,又日是主子爺一個人的地方,不論是誰,也沒有上這裡床榻的本兒。
那玉瓶便隨著皇帝,從東暖閣挪到了又日,端端正正地放在床頭的多寶柜上。皇帝輾轉反側,也不知為什麼,一些不知名的情緒就像蜜一樣一絲一縷地從心頭沁出來,他覺得歡喜非常,好像這二十餘年的光陰里,從沒有一刻,是像現在這樣,真心實意地歡喜。
臘梅很香,呼吸之間盈滿肺腑,他想在其實他們是一樣的,呼吸著一樣的氣息。萬籟俱寂,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又日里黑黢黢的,唯有玻璃窗透出模糊亮光,隱約可以看見外頭的庭院。他便掣開帘子,靠在枕上安靜地看著。漫天的飛雪連綿不絕,一層又一層鋪在琉璃瓦上,偶有不遠處的些微亮光,能稍稍分得清雪的行蹤。
生了地龍,屋子裡暖融融的,朝外的窗戶上結了薄薄的霜,如池子裡漂浮著的碎冰,折出浩浩天光。
他們看見的是一樣的梅花,一樣的夜色,在同一場雪裡,也會有一樣繁盛的春日。
我念梅花花念我,關情。
起看清冰滿玉瓶。
蒲桃和煙錦打外頭進來,都直嚷嚷喉嚨疼,喝口茶潤潤才好。誰料屋裡頭也冷浸浸的,倒把蒲桃嚇了一跳,彎腰去撥炭盆子裡的火,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零星地滅了。
「我的天爺!」蒲桃倒吸了一口涼氣,「黑了心肝的東西,送的什麼炭!上頭還架著藥呢,這是存心的要人命啊!」
煙錦給搖光遞了杯水,伸手去比她額上的溫度,滾燙得嚇人,整個人從耳根到面上皆泛著潮紅,皺著眉,仿佛是難受極了的樣子。
煙錦嘆了口氣,「是有起子人瞧著老主子這裡忙亂,故意來使壞呢。」她看了搖光一眼,「你為人素來本分,怎麼竟攤上這位要命的主子。」
「你知道是誰?」
「讓她著了病又想教訓她的,還能有誰?」
正說著,有幾個小太監進來換炭,將原有的炭盆籠子提起來,有放了一盆的。蒲桃「哼」了一聲,索性一腳踩在盆檐上,冷笑道:「心不正做不明,也就那點子小聰明勁兒,敢在慈寧宮裡為非作歹,也頗痴心妄想了些!」
小太監們並不敢說什麼,一迭聲道「姑姑饒恕」,緊趕緊的把換下來的盆子抬出去了。
縱然煙錦知道,蒲桃敢這麼明目張胆給內務府的人不痛快,是背後有人授意。可瞧著搖光這模樣,她頗為憂心,照顧著病里人的情緒,還是溫聲細語:「雖說鄂氏帶頭參你們家,到這樣的情局,竟還不肯罷休。咱們如今畢竟不同往日了,你見著貴妃、寧嬪,須要謹慎些,能避過就避過,傷著自己,反倒不上算了。」
蒲桃說你就好性兒吧,「在慈寧宮外想著法子害她就算了,如今有謀算,有伎倆,手長得到了慈寧宮來了。」她見煙錦要勸她,搶先一步先擺出手,「你也不必勸我,我沒旁的主子。在慈寧宮當差,唯一的主子就是太皇太后,旁的一概不管。先前就是忍讓太過了,才讓著讓著,讓出這一身的病痛。」
搖光強撐著支起身來,朝二人頷,算是致禮,「二位姐姐真心實意待我好,我心裡都明白。」她慘然笑了笑,亦不避諱:「我家沒了,能進宮來,全靠太皇太后體恤,念著與我瑪瑪的姊妹情分。我再沒有別的想頭了,先前在家做姑娘的時候,的確有幾分爭榮誇耀的心。如今只盼著在宮裡安安分分地當差,等風波過去了,我還能伺候我瑪瑪終老,現下怎樣,都是使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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