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过于悬浮的评价让他觉得挺好笑的,然而下一刻,罗莎莎忽然走近,抱住了他。
“我明天就要回国了,”她直勾勾地盯着他,话里的含义不言而喻,“留个纪念吧。”
说完,又伸出手,想要勾他腰上的皮带。
那一刻周唯璨以为自己是真的喝醉了。
因为他脑海里那张总是模糊的脸在这一刻骤然间变得清晰。大段大段原本混乱破碎的记忆横冲直撞,纷至沓来。
他想起许许多多个潮湿黏腻的夜晚,她搂着他的脖子,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快乐地呜咽、喘息,眼泪几乎洇湿了枕头,紧紧抱着他,让他不要走、不准走。
他又往后退了几步,后背倚上门框,同时避开了她的手。
罗莎莎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有点受伤地问:“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身体记忆最浅层,却也最诚实,赤裸裸地将过去撕开,摊开在他眼前。
刻意去想的时候,怎么都想不起来,此时此刻闭上眼睛,那张脸反而清晰。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那晚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临走之前,他们坐在宿舍门口的楼梯上抽烟,漫无目的地闲聊,像是从没有过任何龃龉。
“其实我也挺幼稚的。本来想着,得不到你的心能得到人也不错,说不定睡完之后,你技术没我想象中那么好,我对你那个劲就没了呢。”
罗莎莎说到这里,自嘲似的笑了笑,“结果睡也睡不成,我说你一个大男人干嘛这么装模作样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为谁守身如玉呢。”
周唯璨也跟着笑了。
罗莎莎又问他,“哎,说真的,你以前上学那会儿是不是特别受欢迎?学校里追你的小姑娘不少吧?”
“还行。”
罗莎莎“啧”了一声,“那你是不是谈过很多女朋友?”
“不多,”周唯璨抽了口烟,淡淡道,“那时候年纪小,谈也谈不明白,跟闹着玩似的,没一个能长久。”
“一个都没有吗?”她狐疑道,“我不信。”
周唯璨单手撑在膝盖上,望着远处雾茫茫的群山,很久才说:“也有一个。”
“那后来呢?”
“分开了。”
看出他不想多聊,罗莎莎便安慰道:“……没关系,既然分开了就说明不是对的人,说不定下一个就对了呢。”
周唯璨没再说话。
那晚聊到最后,罗莎莎扭头认认真真地打量他,半晌才叹了口气,“其实无论是外表还是其他,你都很对我口味,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也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想想还是挺可惜的,不过也没办法,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嘛。反正我是知难而退了,不喜欢我是你的损失,又不是我的,不过——”
她说到这里,抽完手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踩灭,笑得很洒脱,“不过,还是祝你幸福,周唯璨。”
脱轨的车厢
项目结束之后,罗莎莎回国,陆峥倒是挺有想法,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地办理了一年休学,留下来和他一起在坦桑尼亚莫希市周边小镇上的一所小学支教。
那所小学位置偏僻,盖得也很潦草,一到下雨天屋顶就漏水,不过政府也没钱拨款,所以就一直搁置着,最后还是周唯璨和陆峥自掏腰包买了防水剂和防水卷材,自己动手修缮了教室屋顶。
在这里度过的时间是很快的,日升月落渐渐变得没有意义,成为了一个单纯的计时符号。
周唯璨对于环境的适应能力向来很强,很快就和孩子们打成一片,陆峥对此忿忿不平,说他明明看起来一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样子,半点亲和力都没有,搞不懂这些小孩怎么就愿意粘着他。
相比其他援助项目而言,支教是最枯燥的,每天都重复做着同样的事,上课下课、批改作业、组织活动……周唯璨偶尔会产生错觉,以为自己还在颂南读大学,为了赚钱,每个周末辗转于各路公交车,给不同家庭不同性格的小孩做家教辅导。
很累,很受罪,碰上调皮捣蛋的小孩就更烦了,他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但是也渐渐习惯了。
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只要习惯了,就都能忍受。
不过这里的小孩要比之前那些好相处得多,甚至周唯璨刚来教课的那段时间,在课堂上提问,只要是没答上来的学生,都是一副坐立不安羞愧欲死的表情,有一回他甚至亲眼看见一个瘦弱的男孩边哭边扇自己巴掌。
周唯璨制止了他,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男孩叫tal,低着头啪嗒啪嗒流眼泪,好半天才哽咽着说对不起,说他太笨了,但是他一定会很努力地学习,恳请老师不要放弃自己。
周唯璨有点哭笑不得,难得耐心地说,只要他自己不放弃自己,世界上就没人能放弃他。
类似的话许多年前他也曾对一个人说过,不过那个人显然没听进去,仍然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后来tal变得外向了很多,不再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课间也会缠着他聊天、问东问西,有关于中国文化和历史之类的话题等等。
周唯璨陪他聊天的时候,偶尔会想起自己的童年。在七岁之前,是近乎空白的一段,像一截脱轨的火车车厢,被永远地落在了某条轨道上。
脑海里女人的脸已经看不清,不过他仍然能够记起那些为数不多的,他们像一对普通的母子那样,手牵手走在回家路上的画面。
然而那些画面是单薄而脆弱的,随时都会被其他不愉快的记忆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