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老太爷颤巍巍的伸出手,打开鸟笼的门,画眉歪歪脑袋,噗的一声便从中飞了出来,连个转儿也不打,飞到高高的天际。
而任太爷就站在那,昂着皱巴巴的脑袋,一直看着。
画眉噗通一声,环过梅林的任府,飞跃到顺天府棋盘街热闹的市场,再飞到红色宫墙的紫禁城,呼啦一声,扰到了树梢上停歇的寒鸦,惊得它们扑簌簌直飞。
而在这时,苍凉低回的古钟声被人敲响。
这里是平乐十四年,秋分。
辜清霜
石榴这场病来势汹汹,前后绞了半旬的功夫身子才利索起来,任崔氏早上起来便同身边的张婆子道:“这一月不知是得罪了哪里的菩萨,家宅里不幸的事接踵而至,石榴她这次病得厉害的我都看了后怕,这还好是挺过来了,不然让我可怎么活?”
张婆子将府里的变故看在眼里,心里想了会儿交搓着手才小心的问道:“夫人要不要带着小姐到寺庙上上香,沾些方外的禅香,好祛一祛厄运?”
崔贞想了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继而问道:“这周边有什么寺比较灵的?”
张婆子想了想:“嘉福寺吧,听说上一任方丈坐化后烧出了舍利子,里面怕不是有佛光庇佑呢。”
崔贞眼睛一亮:“好,赶明儿我就带石榴过去走走。”
说是去寺庙礼佛其实也不然,自那回任施章下朝回来将东宫的话语的意思讲给崔贞听,她吓得脸色都变了。
后宫可是一个看不到硝烟的修罗场,看上去可能是句无心的话便能招致杀身之祸。
石榴心性单纯万一被抬了进去,就是被算计到死也不大可能翻身。
二人一合计,打算尽快给女儿定一个亲,免得那东宫抽风似的又来惦记着。
故而今日石榴打扮的尤为娇俏,她本就生的可人,今日扑了胭脂更是如秋海棠一般独立寒秋。
连崔贞瞧了还打趣道:“不愧是我女儿,不是娘夸,在这顺天府里若要你称第二怕是没人敢称第一。”
石榴羞得脸都红了,她刚从病月里出来,穿的格外的多些,未到冬日颈间便套了狐裘,穿着乳白色撒花小袄、丁香色百褶襦裙,外头还套了件雪白的披风,还未出门便遇见了刚进门的李霁月。
他不知去做了什么,头发丝都粘着露水,瞧见石榴要出来,只淡淡瞧了她一眼便将眼神挪开了。
石榴也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像是没看见他似得,直到上了马车。
而李霁月仍站在那,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要立在那不动。空气里隐约还有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很清雅,像是长了个钩子一样钻进他鼻子里。
可乱神也只是一瞬,继而李霁月想到她胳膊腕上的红淤,只觉得这女子既放荡又妖艳,心里对她的印象更是差了。
上了车,丹桂捧着自己的心小声对石榴说道:“小姐,你看到小少爷的那个样子么?谁又没欠他什么,铁青着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的娘子被人拐跑了呢。”
石榴还记恨着上次的事,她咬碎银牙:“可不是,要我说凭他那张骷髅脸就算有了媳妇儿也准得被人抢走。”
话刚落地,不知怎地想到了跪在祠堂里做的那个光怪陆离的梦,石榴顿时觉得像吞了苍蝇,揪着自己的带子绞了会儿便安静了。
嘉福寺位于顺天府近郊,早上乘的马车将近下午才到。
马车拴在山下,石榴扶着丹桂的手走下来,转头一看,山腰上的雾气还未散去,那山野里不知生的什么花,间或白和绯色,让人眼睛一亮。
任崔氏还未下车,便听到女儿愉快的声音:“娘,我先上去。”
只隐约听见任崔氏叮嘱一声,石榴便扶着丹桂的手踏上上路的石台阶。
不得不说,这座寺庙的选址好。建在山脚,不远处便是山溪,山不高但是云多给寺庙又添了好几份的灵气。往来的石阶间有小商贩卖着各式小玩意儿和吃食,石榴瞅了眼见做工粗糙便径直拉着丹桂一直朝上爬。
不知行了多久,等石榴转身看着,家里的两辆马车已变成拳头大似的一个点,她侧头一看,只见山涧里生的花半带着露水欲语含羞的打着朵儿。
石榴从未见过这么妩媚的花,伸出脚刚想去摘,却被丹桂牢牢拉住了。
丹桂皱着眉道:“小姐这山野里露水多地滑,你要是过去有了个好歹,夫人非得打死我不可。”
石榴低头一看,地上的确很湿滑,更何况山势陡险,看上也确实可怖,当下便松了心思,欲拉住丹桂的手往山上走去。
可她没想到,今日任崔氏为了给她装扮艳丽,特意给她穿的双攒花厚底鞋,山路湿滑,她正踏脚却踩着了苔藓,直挺着腰便往后坠去。
石榴惊恐的叫了声,丹桂见状赶忙去拉,却只揪到一截袖子。
这一刻石榴的脑袋空空的,她什么都没想,只觉得山间的风声好大。
万幸的是她没有顺着长梯滚下去,身后有一股蛮力硬是撑起了她。石榴惊魂未定,一垂眸,发现自己陷在一片洁白的织云锦纹里,她愣了会儿连忙从身后男子的怀里站起来,福了身子道了好几声多谢。
那人被她有些粗鲁的推开,也未多计较只是轻轻笑道,敛了敛袖子间的褶皱:“山路湿滑,姑娘下回走路得当心了。”
石榴被他说的羞红了脸,也觉得自己心眼忒大,暗骂自己好几声才说了句是。
而男子偏头去看山野里的绯红色的花朵,说道:“这嘉福寺外生的木芙蓉甚是妩媚,姑娘心喜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