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余幼之不知如何接话,只得问:“你今天怎么会在这里?”
“家中出了一些事情,我和于连便想着,要独立一些,现在来登报寻找合适的小工厂做实业。”
余幼之更是没想到岳家姐弟竟然会出来做实业,本想一笑,可又细细思考了他们的处境,就笑不出来了,他心里对于青宝本就没有多少怨恨,眼下见她捏着红薯站在自己眼前,只当她当时逃婚是小孩儿心性,便想着来日方长,原谅了她,“这事不容易,你们要找合适的厂子,可遇不可求,不过登报倒是个好办法。”
于连登记手续办完,一出来就听到余幼之这样说。他看看青宝,见她神色自然,便笑着招呼道:“幼之兄,才是好久不见。”
余幼之也笑道:“于连兄,别来无恙。”
岳于连摇摇头,“家中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实在谈不上无恙。”
余幼之沉默了半刻,“岳将军忠义,舍身救得大总统,是真正的英雄。”却没提木时新贪污案风波。
于连点点头,青宝想到家中诸事,又有了些难过。
于连转了话锋,道:“幼之兄对于办工厂多有经验,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余幼之笑了一声,“这是自然。”
三个年轻人在报社聊了好一会儿,直到中午过后,岳于连和青宝才离开。两人叫了黄包车,迫不及待地回家,想把办厂的消息告诉木慧然。
两姐弟在车上有说有笑,充满了对于未来办工厂的美好展望。
殊不知,这个时候的岳秉国已经猝死了。
今天是岳秉国复职的第一天,代总统和他没多说两三句话,却就改革问题吵了起来,吵到最激烈处,代总统想着岳秉国已没了靠山,便要罢他的职。岳秉国先前两周酗酒无眠,身体还未康复,被他这么一激,顿时觉得一阵热血上脑,太阳穴开始作痛,左边手臂忽然就僵了,心脏猛然收紧,仿佛缩成了一个石块,僵硬地抵着皮肉。他喘不过气来,只得用右手按住胸口,整个人却开始不停地抽搐。
代总统一看,这是心脏病急发,连忙去叫医生,等到医生赶来的时候,岳秉国整个人都已经倒在了地上,连脉搏都没有了。
岳青宝,岳于连回到家的时候,报丧的人已经来过了。整个岳公馆传来惊天动天的痛哭声。
青宝脸色瞬间煞白,只见一个听差跌跌撞撞地跑到二人面前,边哭边道:“老爷没了,老爷没了,老爷没了……”
岳于连一巴掌刮到那人脸上,“让你胡说!”
岳青宝推开听差,冲进公馆,抬头就看见岳念华脸上挂着泪珠站在大厅里,只顾流泪,没有说话。岳青宝来不及脱衣帽,顺着楼梯,飞快跑地到楼上木慧然的卧房。
房门紧锁,岳青宝敲了几下,没人应答,于是发狠地敲起门来,“妈妈,快开门!”一开口才发现已是满带哭腔。
敲了好一会儿,房门终于被拉开了,木慧然身着白衣站在青宝面前,她的眼睛红肿,目光里再没了神采。
岳青宝伸手抱住木慧然,放声大哭起来,而怀里的母亲却好像再没了眼泪,一声也不吭。
岳秉国葬在了省城外的公墓,此时业已到了冬末。
□□升任代理总统一职,岳秉国牵涉木时新贪污一案再被重提,岳敏,岳聪,岳勤各降一级。省城的岳公馆为政府租用的总理府邸,自要收回。
蒋云烟见岳家大势已去,便用提前配好的钥匙,打开了保险箱,卷走了里面的二十万,连夜逃奔。
这二十万就是岳秉国生前的所有财产,他从来就没有伙同木家兄弟贪污过一分钱,岳秉国是个理想主义的政治家,两袖清风,不提旁人因为他的官职为他提供了多少方便,为官经年,他也只攒下了家中的二十万,其中大部分乃是岳太太当年的嫁妆,以及从前平津卖得房产所得。
岳敏听说蒋氏连夜卷款而逃,隔天一早马上就跪到了木慧然面前请罪:“母亲。我娘错了,这笔数目我们兄弟三人一定想办法填上。”
木慧然自从岳秉国去世以后,整个人孤冷了许多,面无表情道:“这钱本来就要作分家用,你们兄弟三人本就占一股。如今钱没了,也追不回来了,你们从此以后就要自己独立门户了,这栋公馆,我们是不能再住了,明日开始,你们就搬出去罢。”
青宝在旁边听得一惊,大哥为人坦荡,母亲却这样把他打发了。
岳敏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夫人养育之恩,岳敏无以为报。”
木慧然却不愿意再看他,“你走罢。”
待岳敏走后,木慧然又吩咐青宝去把周姨娘叫来。
周安来到木慧然面前,发现她这些时日竟然瘦的这样厉害,原本丰润的脸颊可见颧骨高耸,她慢慢说:“你还是要多多注意身体。”
木慧然听了这话,只平淡地应了一声,开口说:“今日分家,你们本该得到一股,你们孤女寡母以后生活不易。”说着,递给周安一张银票,上面有七万块钱。
周安见状,却往外一推,“太太用自己的钱来贴我,使不得,青宝和于连以后还有很多用钱的地方。”
木慧然把钱塞到她手里,“你我相识数年,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这钱本该就是你的,以后我们大概也再见不到了。”
周安听出她语中的悲怆,心中大惊,只得劝道:“太太宅心仁厚,往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告诉我。”又道,“青宝于连姐弟二人,聪慧懂事,往后定有大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