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绾绾看了看面前不辨深浅的黑水,将目光移回谢辞的脸上。
少年星眸灿灿,天真而满怀期待地看着她,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不在意,只是怕她湿了鞋袜而已。
他越是真心实意地说出这种话,她就越不能答应。轻而易举地接受他的好意,只能让她负罪感更重,在那一天到来之际,下手会有所犹豫。
于是她摇了摇头,试图讲道理说服他:“不行。弱水阴寒无比,目前我们还不能肯定,它到底会造成怎样的伤害,虽然我感激你的好意,但这样也实在是……”
“太冒险了”四个字还没出口,她忽而身子一轻,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被谢辞背了起来。
仿佛想让她没有心思继续说话,他又故意颠了两下,颠簸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圈住了他的脖颈。
他心内暗想,怎么过了十年,原来不讲道理、要亲要抱的小姑娘,如今说起大道理来却是一套一套的,让人耳根子都要起茧。
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她现在伏在他背上,乖巧柔顺的样子。
背上的重量让他安心,他深吸一口气,背负着他的整个世界,提步迈进了冰寒刺骨的弱水之中。
他身量高,这弱水看似深不见底,其实才刚刚没过他的膝盖。
两人之间维持着平静的沉默,她仿佛与他一体,感受到他在水中跋涉的速度有所减缓,便知道渡过
弱水并不像他说的一般轻松。
即使如此,他也并没有多说半句,而是侧过脸去,稍稍扬起了唇角。
“你同我说说话吧,这里太安静了。”
弱水开始腐蚀他的衣料,又逐渐延伸到肌肤。他不具五感,自然无所畏惧,故而一早就想好了,哄骗她采用第一种方法。
但不会疼痛,并不代表弱水无法入侵他的思想。
在他沉睡的十年间,魂魄附着在这具身体上,意识却一直是模糊的,他无法支配身体,只能在一片死寂的石室内,独自承受这无边的冷清与寂寞。
那种感觉说不上是活着还是死了,因此他学会了,与脑海中、记忆里的她的声音对话,可以让他从蒙昧的状态中,获得片刻宝贵的清醒。
而现在,熟悉的感觉如潮水一般卷土重来,他却不再觉得可怕了,只因她就在他的身边,可以感受到体温、呼吸和心跳的,活生生的她。
楚绾绾却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明明想与他保持距离,却又不得不维系这种亲密。
在摇摆不定的心绪中,她既怕自己越发心软,却又认命地附在他耳边,同他悄声说话。
“从没有人这样背过我。”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的确,自己好像一直是抱她比较多。
难得两个人在一起久了,还能解锁全新的体验,他心底有一寸一寸的欢喜漫开,短暂抵御了弱水对心智的侵蚀,从而得以继续保持清醒。
而她没能问出口的问题,
他也可以直接解答:“因为我不忍心看你受伤,一丝一毫都不行。”
这是她昨夜用来搪塞他的话,此刻被他说出来,却有着极度的认真,让她一时间无所适从。
何必?何苦?
于是她只能深深叹了口气:“你真是个傻子。”
他却显然不这样认为。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既然取了你,就是天下第一的聪明人。”
“取”同“娶”,这话一语双关,让她不禁想要发笑,却在这一瞬间,发现他于深水之中,忽然呆立不动了。
她还有意打趣,便问他:“天下第一的聪明人,你怎么不走了?”
谢辞的脸上又浮现出无奈,每当他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情,又是涉及楚绾绾的,往往就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的腿……好像只剩骨头了。”
这还得了!才走了多久就腐蚀了小腿,等到成功趟过去,怕是他会完全溶解在弱水之中吧!
楚绾绾只得强硬地指挥他调转方向:“回去!不走了!你这个天下第一的大傻子!”
为了减轻他的负担,她趁他不注意,索性从他背上跳了下来,也落入了水中。
弱水的滋味的确不好受,可相比于精神受到的冲击而言,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仿佛有人将她的部分记忆截取出来,重复地在她眼前进行播放,每一帧每一秒都在提醒她,失去谢辞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
感受到她的不对劲,身边人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她恍然回神,在看见他的面容时,心中忽然就安定下来。
哪怕只是在这一刻,将他当作谢辞也好……
她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让他尽量依靠着自己,艰难地向来时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