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李焕的观察力,只这一眼就得到了很多信息。
刚刚的逼问只是某种姿态展示,以及信息确认而已。
李焕面带笑意,自然没跟王七解释这些,只是“嗯了一声”,点点头。
王七不知所措,手捏着破破烂烂的裤子,神色又紧张起来。
李焕换了个更舒服一点的坐姿,平和地开口到:
“不跟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就这语调平和的一句话,忽然给王七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了。
三十来岁的粗豪男人,站得笔直,手指掐着烟怔怔,头突然垂下去。
几息后,声音闷闷地从嗓子里挤出来:
“焕爷,我之前其实也是给人做工的,在码头做事,每天扛沙包,抗货,一干就是一整天。
回去的时候,经常腰都直不起来。
但我从来没喊过苦,男人嘛,多干点应该的,我媳妇儿在家带小的一样很辛苦,咱们都没爹妈帮衬。
但后来有一次,有个西洋人在码头调戏咱们津门的姑娘,我看不下去,就上去说了一句。
结果当天就被人打了一顿,左手给我拧断,直接赶出来了。
他们一句话,让我连半个月的工钱都没领到。
我去要钱,又被人打了出来,回家一看,屋子也被人收走了,我媳妇儿抱着闺女坐在街边,连鞋子都没穿。”
李焕突然坐直了身子,面色平静地开口:
“继续说。”
起士林餐厅中忽然也安静了下来,远处的一众社会精英们听着这些话,表情纷杂变换。
周围打扫卫生的混混们,动作逐渐慢了下来,抬头看李焕时,目光畏惧中又开始夹杂了一些多的东西。
王七低着脑袋,指头黄全是老茧,夹在指缝中的烟一点点地燃烧缩短,火星明灭翁张。
他说:
“津门天天下雨,我带着闺女媳妇儿在街上臭水沟里睡了三天,身上没钱,买不起吃的。
我闺女最开始哭一整天,第二天就哭不动了,第三天,她脸色青,看着都快没气了。
我去借米,但街坊邻居听说我得罪了洋人,连门都不敢开,只有零星几个偷偷塞了我几碗粥。
我也不怪他们。
我那时以为这些事都是那洋人吩咐的,于是揣了把刀要去找他。
咱们津门的爷们儿,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
结果后来才知道,那洋人根本都不记得这事了。”
王七声音涩了一下,腮帮子忽然咬得有些紧:
“是其他人,那些码头上的人想要讨好那洋人,都是咱们津门的本地人。
于是都上赶着收拾我,让我找不到地方做工,找不到地方睡觉,甚至连我闺女媳妇儿都跟着一起受罪。”
王七深深吐出一口气:
“我没办法,只能加了帮派。
我挨饿没事,但我闺女那时才刚五岁,连口热乎的奶都喝不上。
是帮派收了我,给了我一口吃的,一块床板住。”
王七抬头,眼睛忽然沁出一抹红色红。
他紧盯着李焕,哑着嗓子说:
“焕爷,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我真不想欺负咱们自家人,所以每次,我都是拿刀背砍人,都是朝着肉最多的地方下手。
我也想当良民,我想过安稳日子。
但这世道不让。”
说这话的时候,王七拿烟的手在抖着,声音涩。
诺大一条汉子,忽地别过脸去。
李焕直直坐着,双手轻按在桌上。
他只看见一溜清亮的泪水顺着王七的侧脸淌下来。
起士林餐厅中,一片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