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那一年父亲将所有灵神的子女聚在素心苑,要他们施展自己的法力,来定夺谁会将来为吉摩王子做护国法师,我也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法力有这么可怕。
他们有的将素心苑用幻术隐藏,有的用方术将天空降下的雪逆施方向,有的用力量术将素心苑周围的树木全部移至空中……
我对哥哥说,我做你的法师都比他们强。
子芪拉我的衣袖,怕我生事。我低眉看着父亲,他点头应允。在他心中,我应是深宫中的明珠,与法与幻与征杀皆无关联,就如他眼中的子芪,有着纯正的皇室血统和正统的灵力,将来某天从深宫嫁入深宫,受人仰望。
我轻轻挥手弹指,墨紫色的长发甫然张开,亮蓝色的宫衣因施法而骤起,一脉粉色灵光注入窥天仪中,刹那间,世间万物停驻了,时间顷刻成了黑洞。
我未及挥袖,父王的脸已骇白,他的臣下皆称赞,我回头冲陌衍盈盈笑,他的脸却比纸还要白。他紧紧拉我到身后,子芪紧紧扣住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她指间传来的颤抖和冰冷。
一直以来,子芪从容玲珑的性格都是靖耶城灵界的骄傲。
初见子芪,是靖耶城和汲黯战争最惨烈的时刻。没人知道是怎样的缘由,当人世间黄沙埋枯骨的时候,灵幻界也充斥着仙子精灵海蓝色的眼泪和殷红色的鲜血。
那一天,她出现在汲黯城的城门外,她侧坐在巨野灵驹上,通身一派绛色,凝重,灰暗。但脸庞却像月亮一样明亮着,她说,我要见汲黯国王,我是清耶公主,子芪。
城灵神带她见父王。她缓缓地拜,虔诚得如同命运的教徒。她没说任何话,双手护在胸口,头低低地垂着,乌黑的长发,长长飞舞在风中,倾国倾城。
我知道,吉摩也知道,她在用念心力同父王交谈。
她盈盈的眼波,时而忧伤时而凝重,一如她娓娓道来的话语。
我们停止战争吧,我们停止战争吧,我们停止战争吧。
父王深深抬眼看了看吉摩,吉摩走下台阶,走向子芪,扶起了她。我从未见过哥哥的眼睛如此明亮过。
父王说,子芪,既然我们最尊贵的王子都为你折服了,我们还有什么力量与你们战争呢?
子芪浅浅的笑,浅浅的笑,那一刹那灵幻界只有这个剔透女子纯洁的笑。
我看着她艳绝的容颜,飞舞的青丝,还有扣在吉摩手中的手,我知道靖耶与汲黯城的宿战结束了,天空飘落粉色的桃花一瓣瓣,漫天漫城。只有子芪知道,那是吉摩为她盈盈一笑而施的所迷红尘皆俗物,莫若子卿一笑动。
灵力携来桃花瓣,但做金石亦做盟。
子芪成了汲黯的未来国王的妻,艳冠城郭,名动灵魔。
而此刻,仅仅因为我前试的法术,她手脚冰凉,我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我。
下一刻,我知道了,灵幻界有古老的偈语,谁能停驻了窥天仪,便是上苍命定的圣坛女祭祀。守驻浮世人间。
我的法力,我的法力,是我曾经多么多么的骄傲,它却将我如死物般的图腾风于在圣坛上。而此刻它却深深的击中了安稳,击中了安稳。
安稳痛苦的望着我,几乎用尽全身力气试图伸手擦去我唇上的因急火攻心而涌上的血来。我懊悔的全身发抖。这多少个漫茫的冰天寒夜中,安稳曾为我无数次点火,无数次挑灯,无数次为我深深叹息,也无数次为我端来雪洱汤。而这一次却成了终点。
她的手终是画了一个弧线,坠在地上。
安稳去了。袖口遗留一瓣桃花,娇艳如昨。
桃花?桃花!我的心脏在泪水中未落下时彻底碎裂了。
子芪?你怎么会是子芪?我的头深深的埋在子芪的怀中。所有纠结的如同一张网。网住了我,如同困死的鱼。
大人,这是……绿墨从房中出来。
我紧紧搂着子芪。不肯哭。
我给她说往事,我幻想她会突然笑着起来对我说傻丫头。
子芪,子芪,你还记得那片绿草地吗?那时侯,我总穿清浅的宫装,而你永远是暗色的。你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女子,怎样的衣衫遮不住你的风华。
子芪,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你不是在遥远的汲黯宫廷吗?
你以前总是疼我的,你忘了吗?子芪,我竟亲手杀了你。
我跪在风雪中,拥着子芪,直至为风雪掩埋,我和子芪成了丰碑。坚石之中,我无痛无觉,不会想汲黯城不会想陌衍,不会想在我被送往迟冰崖时,他血红的如野兽般的眼神,他曾是最温文的男子。春风一样的柔和,而那天,他追着我,他嘶喊着,雾月,雾月。浑身血迹,众精灵法师用法力困他。他也用尽自己所有的灵力死拼,直至昏死在我裙裾下。那天的风雪,也如今日一般,我从他身前走过,不肯停留。他却定知道我的绝望与不舍。
可是,子芪,你知道吗?我宁可杀了自己,也绝不肯杀死你。
三月移城绿墨说,大人,让安隐早点安息吧。
我拈起那枚灼灼桃花,惨笑,绿墨,你可知,因为一个男子,她永远无从安息。
绿墨面目冰寒,她说,我知。然后退去。
我微怔。思绪飘得好远。
我将桃花贴于子芪的额头。安隐苍老的容颜迅速换成子芪灼灼的桃花面。
走进她死前的刹那。我看到了吉摩流泪的双目,他对子芪说,子芪,我欠你万千。
子芪对他盈盈笑,我会保护雾月,照顾雾月的。从此,我是安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