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那里当然也没落下,她看了倒是好笑,四阿哥真是“大手笔”,送这种东西,转头就打赏给下人了。
原本对堂妹脱离掌控有那么点不愉快,可如今见四阿哥待她不过平平,连一掷千金都办不到,只拿点吃食打发叫花子,心里那口气忽然就顺了。
她并不讨厌云莺个性,甚至还很喜欢,只以前在西北老家,见云莺这位嫡女被人前呼后拥处处趋奉着,自己父亲的官职明明更高,却因为庶出之故反而要看她脸色,相形之下难免不快。
女人在家时比父母比宠爱,出了阁就该比夫君比孩子了。先前她原嫌弃五阿哥不成才,分明养在太后膝下,却半点好处都没捞到,还叫几个兄弟们给比下去,可如今瞧着,四阿哥未必就强到哪儿了。至少五阿哥对自己还是挺大方的,她但凡瞧上什么,五阿哥二话不说就替她弄来,绝不会吝惜银钱。
唯一美中不足,便是膝下还缺个孩子,可瞧云莺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怕是生都生不出呢——即便侥幸怀上了,没准也落得跟仁孝皇后那般难产而亡的下场。
思及此处,云华便熨帖多了,又亲自开库房拣了几样最新式的首饰,送去给云莺添妆。施舍施舍,对于受恩的人自然是种羞辱,她却可从中得到满足。
云莺就不会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觉得云华姐姐真是太慷慨了,先前那点龃龉也随之烟消云散,至于是否要还礼,这会子年不年节不节的,还是等云华怀上了再说吧。
觉禅氏瞅着她这副模样就乐,当家理纪的夫人哪个不是火眼金睛,她自然能察觉到云华跟自家女儿间那种玄妙的气氛,可说也奇怪,哪怕云华并非存意交友,究竟也没从云莺身上捞到些好处,反而是云莺时不时能占她些便宜。
这个就叫傻人有傻福吧。
出阁之期定在三月初三上巳节,也叫女儿节,在觉禅氏看来自然是四阿哥体贴之故,选个重大点的日子,以免怠慢。
但云莺究竟并非懵然无知,甚至心智比外表还要成熟些,她只是脑筋转得慢而已,尤其在男女之道上,她可不是小白兔呢。
莫非四阿哥的意思是过了这日她就不是女儿、而是女人了?真下流!云莺忍不住朝地上啐了口,脸庞却红红的。
她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做呢,虽说跟四阿哥同房比跟康师傅容易接受点,可毕竟她年纪尚小,四阿哥性子又冷,未必懂得温存……到时候会很痛罢?
云莺正忐忑时,宫中又有消息传来,是挽星私下给她递的信函——挽星素来沉稳,如非必要,是不会做这种容易被抓把柄的事的。
必然有紧急情况。
云莺一目十行看完,险些晕厥,却原来四阿哥昨日去宫中请安时,偶遇了马佳氏身边太监,那太监一五一十把之前御花园中经过说了,暗示四阿哥中了陷阱——马佳氏当然单凭自己推测,她若有真凭实据,早就去德妃跟前告发,犯不着偷偷摸摸的。
这个损人不利己的家伙!云莺气结,自己跟马佳氏已然没有利益冲突,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作甚要来多管闲事?自己跟四阿哥感情不睦,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她不忙着跟尹氏掰扯,倒跑来调三斡四,真是活见鬼!
若换做旁人也就罢了,像五阿哥就很乐意上当,才不管美人出于什么目的接近;可四阿哥秉性刚直,又是个至诚君子,他若是疑心自己设局陷害他,日后还能有好下场?
偏偏开弓没有回头箭,赐婚的圣旨都下了,她总不能反悔。
云莺愁得吃不下饭,连身量都清减不少,本来不怎么明显的腰身,这会子倒多了些不盈一握之态。
觉禅氏看着很满意,她当年出嫁之前也是拼命节食呢,就为了大婚当天能更苗条点儿,原以为女儿是个无法无天的,看来心中自有主意。
不过太饿狠了也不行,没力气如何圆房?觉禅氏便让厨房熬了各色汤饮,里头当然也加了不少益气补血的药材,但都是根据云莺口味调整的,量身定制。
云莺本来懒怠起身,架不住案上香气扑鼻,到底还是一骨碌钻出被窝,哼哧哼哧全饮了下去,喝完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又开始懊恼——本来四阿哥这会子说不定多嫌了她,她还把自己撑成个大肥猪大胖子,那不是雪上加霜吗?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听天由命罢。
提心吊胆,上巳节还是来了。早早就有喜娘来帮她绞脸、匀面、化妆,粉涂得格外重,两腮的胭脂也跟不要钱似的,云莺望着镜中红白交映面孔,实在很难相信那是自己的脸——可能约定俗称都该这么画,对于好看的新娘子固然是种摧残,可对不好看的新娘子也是种保护,横竖大家拉到同一水平线上,也就无所谓美丑之别了。
衣裳不能穿正红,但觉禅氏也怕她驾驭不了粉红,因此特意挑了一身水红绸缎,精心剪裁,愈显出那袅袅腰肢,天鹅般修长的秀颈。
接下来就该上花轿了,自然是娘家兄弟代劳。云莺正要示意大弟弟上前,觉禅氏忽然将一块厚重的喜帕搁到她头上,说道:“等进洞房再掀,别让福气掉了。”
云莺无奈,这些规矩真是够繁琐的,幸好一辈子只此一次。
眼前已经有个半蹲着的身形,云莺乖乖趴上去,下意识摸了摸,觉得手感有些怪异,她弟弟肩膀几时这般宽了?还是男孩子发育太快的缘故?
不待她开口,那人已经起身,踏着稳稳的步子来到花轿前,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去。
隔着厚厚的头帘,云莺看不太清楚,只隐隐觉得轮廓有些像四阿哥,可四阿哥怎么会亲自来接送?不过是纳妾而已。
何况从方才就一言不发的。
新娘子这天也不适合多说话,除了照例该有的“哭嫁”,不过场面过于忙乱,就都把这茬给忘了。云莺自我开解,横竖又不是远嫁,两边都住在京里,往后还怕见不上么?
心里却在发愁,如果四阿哥当真恼了她,叫她去住冷宫也是有可能的,那就别说跟家人见面,连出门都没机会了。
花轿晃晃悠悠,一路来到四阿哥府上,先给了开路钱,便顺利地从角门抬进去。
因着是娶小星,也不用摆酒请客,云莺反倒觉得省事,她顶烦应酬客人,横竖都是些没营养的话题。
况且也没心思,自个儿尚且剪不断理还乱呢。
等四阿哥待会儿进门,她该对他说些什么呢?要解释吗?但到底是一面之词,四阿哥未必肯信。
再说算计他本人跟算计他兄弟有何区别?一样居心叵测。
云莺揉着衣角,整个人坐立难安,像屁股底下长针眼似的。
正烦躁时,眼前忽然一片光明,豁然开朗,原是四阿哥轻轻用喜秤将那块红布挑开了。
云莺瞠目结舌,他来得好快!自己都没听见脚步声。
还是说四阿哥早就在屋里候着,这一天都不用干别的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