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人总想在爱人面前保留一点自尊,伪装出一点光鲜的假象,即使满身尘埃,却还要擦干净双手,伪装出干净的样子,才敢去牵一牵喻年的手。
他没有跟喻年说起他十五岁的持刀入室。
那个工地的包工头看他年纪小,又没有亲朋,克扣了他一半的工钱,他如果不装模作样持刀威胁,也许就要被冻死街头了。
他也没有说过他差一点就要进监狱服刑。
那些街头的混混是他曾经认识的旧人,他好不容易从泥潭里挣脱了,可是兜兜转转,跟人动手打架的那一刻,他又好像回到了原点。
暴力和野蛮依旧流在他的血液里,就像他长大的那个贫瘠的小城市。
这桩桩件件。
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
让他在无数个夜晚反思自己,也许他比那些堕落的混混,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们都是无根之人,飘荡在天地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化作尘土,散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这一切的一切,他要怎么跟雪白得像珍珠一样的喻年说。
他开不了口。
他也希望在喻年心里,能够勉强算得上一个好人,虽然年少冲动犯过错,但是现在已经改邪归正。 他也想要喻年看见的他,永远都是“朝十”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咖啡师,跟同事不算热络却也能和平相处,偶尔会给店内的朋友送点糖果,也会在下雪天帮上了年纪的客人撑伞。
他不算太好。
可也不会太坏。
祈妄轻轻闭上了眼睛,眼眶微微烫。
他的喉咙像被刀片割开了一样痛,汩汩流着鲜血。
出一点声音,都像是要了他的名。
他知道他应该对裴照说,“好的,我会如你所愿。”
他知道喻年这样无暇纯白的人,跟他就像两条不该交汇的轨道。
分手对两个人都好。
可他又真的做不到。
他想起那个在江阳县的早晨,喻年坐在穿越水杉林的有轨电车上,流着眼泪看他。
他无可奈何地跟喻年投降,答应会当他为期一月的临时男友。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拒绝。
但这太难了。
在他这昏暗混乱的前二十年,喻年是他干枯的底色上,唯一一抹光亮。
喻年总喜欢说自己对他的爱简直是飞蛾扑火,被拒绝了一次两次,还要告白第三次。
可其实他才是黑暗里的蛾子。
即使明知道下一秒就被烈火烧成灰烬,他也还是想去吻一吻喻年的指尖。
可他没想到,仅仅过了二十九天,他就要失去喻年了。
连一个月,他们都没来得及拥有。
太过短暂了。
短得像一缕青烟。
他甚至来不及握紧,就从他手里流失了。
。
裴照和喻心梨惊讶地看见,一行眼泪从祈妄的脸上淌了下来。
像一尊冰冷麻木的石像,突然流下了眼泪,似乎下一刻就要四分五裂。
裴照不由有些惊讶。
祈妄从进来咖啡店的那一刻起,就一直镇定自若,与他们沟通的时候也妥帖得当,理智得看不出情绪的起伏,像是在讨论别人的事情。
他还有点不悦,心想这个人似乎真的没有那么爱喻年,作为兄长,他情不自禁替喻年不值。
可他现在却看见了祈妄的眼泪。 没有崩溃的嚎啕。
也没有情绪激动的质问。
甚至没有替自己辩解求情。
可任谁都能感觉那种四肢百骸里散出来的痛苦和绝望像冬天的雨,阴冷粘腻,一丝一缕地渗透进肌骨。
裴照突然住了口,想劝导祈妄的话也停在了唇齿边。
他转头去看向窗外。
冬日的街道一片萧索,因为天寒地冻,连平日里叽叽喳喳的麻雀也不见踪影,行人都行色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