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楚卿瞥了他那定制西装袖子一眼。
柳兴萼如今在电话局工作。
别说是普通人家度日,攒出来的西装做工钱,蹭脏了可惜。就是随手挥毫出来精心定制的西装,也叫人肉痛。
生意不景气了一段时间,虽然有顾还亭在,吃穿用度总不苦,何楚卿还是对这些鸡毛蒜皮格外留神。
他看不过去,出声提醒:“当心蹭脏了袖子惹人生疑。”
柳兴萼过了会才明白他所指,虽然觉得没必要,还是“噢”了一声,换了姿势。
白昭洋坐在对面,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半扶在膝盖。一个月来,他一连神情冷漠,说话兴致不高:“从东北得了消息——猜测他手上或许有我们的筹码。此番过来,估计是和调查局谈条件的。”
“从哪儿来的消息?是叛徒?确认了就是我党的消息泄露?”柳兴萼问。
白昭洋轻轻地摇摇头,看了他们俩人一个来回:“眼下,对于东瀛来说,不得民心倒在其次。杨德晖虽然暂时妥协,他的处事风格早在几年前和白人打交道就可见端倪——并不可靠。拿下北宁城,对于他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既可说明中央态度的松动,又可以一杀北宁驻军的锐气。顾还亭的态度至关重要,但他也是只管打仗的,形式如果真转变,他抗争也是徒劳——流党,是唯一能够打动杨德晖的,所以不论和我党有无关系,都得动手。”
这一个月来,除了工厂的事宜,何楚卿亲眼目睹了流党除了暗杀之外的作为。
局势才平缓下来,物资匮乏,司令公馆常端上桌的饭菜都素上许多。大半个月前何楚卿还不时从饭店里带些菜品,自从见过了白昭洋给南桥周边的人家送些棉衣物和棉被絮,他就再也没去过饭店了。
他尚且不属于共济党成员。
虽然帮忙,但是白昭洋他们从来也没提过,如果他泄密或者是仅仅作为一个旁观者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自然,何楚卿能够接触到的无非也就是白昭洋和柳兴萼两个人,他们什么办法通信、和谁通信,一概不知。
何楚卿将消息提供给他们:“今晚,裴则焘邀请顾司令赴宴。不是过分隆重的场合,说辞是同南方来的日本交流官共进晚餐。”
白昭洋和柳兴萼都看他。
何楚卿了然道:“顾还亭当然不去。”
柳兴萼立刻接话:“时间、地点。。。最不济,途经路径?居所?常逗留在调查局吗?”
何楚卿说:“我对这人关注已有段时间了,略知一二。你们要小心点,他身边有很多调查员。”
当夜,十点半。
屋檐下,人家饭后的闲言细语透过冷空气轻飘飘地传上来。
白昭洋在十月份的天气里轻轻地吐着呼吸,端枪的手纹丝不动。
直到几辆小汽车的哼鸣隐约暴露在寒气之中。
将近十一点的晚宴,走得是街头的隐秘小巷。要不是亲眼所见,连这样的小巷子能不能容得下汽车也成谜。
白昭洋在瞄准镜内随着车窗挪动看见了那张脸,一子弹隔着夜色打中了棚顶。
始料未及,车辆像受惊的兔子,狂窜起来,白昭洋又几打了出去,终于逼停了车。
他猫身一闪,暂时藏入了黑夜。
钢琴按下最后一个和旋,隆隆地打雷似的气势还回荡在耳边。
顾还亭从身后探手,顺着何楚卿的下颌线条摸到下巴,问:“是贝多芬?一连几日都弹他,倒是彻底换了口味了。”
何楚卿拽过他的指尖吻了一下,说:“我是看你最近心焦。他的风格,多少让你听着痛快些。可惜我技艺不精,只能挑简单的奏。”
合上琴盖,何楚卿站起身来,跪着一条腿在琴凳上,单手略捧了顾司令的面颊,凑过去索吻。
间歇下来,司令的目光不时瞥向窗外:“冷得像要下雪似的。”
如果下雪,那就是北宁的今年的初雪。
何楚卿脑中晃过何辰裕唇红齿白地穿着一身月白长衫,冰凉的指尖一把拽过他的手腕,把他往外拉,嘴里说着:“来看,外面下雪了。”
下雪了——
这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当真让他听去了似的。
何楚卿晃了晃头,像是想把这场景晃走。
低下头来,他一粒一粒地解开了胸前衬衫的扣子,偏着头,温柔地对司令道:“下雪有我好看么?我要生气了——能不能专心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