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华不认生,只是她每年都会被阿娘带着下田地,她就蹲在小径上玩抓子。
幼时她便没见过阿爹,别的比她大的孩童见她都绕道走,她阿娘每每都言:阿爹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回来。
阿娘还告诉她,别家孩子都不是我们文华,抓子是孤单的,但我们文华是个顶天立地的女孩子,不怕孤单。
陆绮凝神情滞了一瞬,书上写人言可畏,竟连孩子都不放过吗?
她捡起三个白子,声音很轻,“每个人都会形单影只,姨自然也会。”
喧哗过后依旧是无边的静寂,即便是被前拥后簇的人也会感到孤单,陆绮凝晓得她心中所思并不是这孩童所经历的。
这孩童的父亲含冤入狱,街里四邻家的孩童都跟躲瘟神似的,连带着家中孩子都难辞其咎。
究竟是公道自在人心,还是事在人为。
杨文华把所有的棋子推到一边,只留了一个白子和黑子,她手中攥着三个黑子,笑吟吟地望着陆绮凝,她阿娘没说这大姐姐是谁,只看着人和她阿娘一样漂亮,咯咯笑起来,“大姐姐,我教你。”
难得有人愿意陪她玩,她乐此不疲。
陆绮凝弯眼一笑,手指在这孩童鼻尖划过,“好。”
太子别院今儿多了个孩子,小厨房便多做了几道花样摆盘的菜,一一被端进春景堂,南珵敛身寒凉回来。
他比陆绮凝多去了一家,卫氏一族上晚上被押去刑场的事,他没去看着,只暗中插了侍卫看着,工,刑房两位大人盯着行刑。
这个节骨眼上,这两位大人是不会敢与他作对的勾当,私放逃犯,毕竟保命要紧,但一定会有大人与别的人勾结。
卫氏一族明着说是因卫朝考上状元,光耀门楣,暗地里多少族人为他周旋,不可而知。
往往人越多之地,越容易横生变故,不过南珵和陆绮凝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
鱼儿跃出水面,总会留下波纹的。
南珵快步走到春景堂,他没回来时,陆绮凝派人禀过他,说今晚家中有个孩子,是以他一推门进来,就有三双眼睛看他。
外头风大,春景堂的门关得严实,生怕一丁点冷风吹着难受,贵妃榻上两个人加起来才跟南珵一边大,就这么直直都朝他看过来。
杨文华虽不认生,但也悄悄往陆绮凝怀中挪了挪。
南珵对春景堂的一应陈设都很熟悉,这摆设跟他去昭平候府,陆书予闺房时的陈设一模一样。
只这盏原本在前厅的琉璃灯,被挑高挂在春景堂屋内,这灯宛若春水涓柔无声,照着他的眼中景。
陆绮凝发髻是散的,乌发柔软如轻丝,她常时只会簪一只簪子,她和她阿娘一样,不喜穿金戴银,多以玉簪簪发。
她的长相本是极其耀眼,常日淡妆总是很淡雅,衬着她清丽脱俗,即便褪了粉黛,暖白的光映在她脸上,像晨曦薄雾褪去,一眼便令人难忘的芙蓉。
三千芙蓉独枝惹人眼。
屋内的婢女见太子进来,桌上的膳食一应摆放好,便退了出去,把门也关上。
南珵过来把孩童抱在腿上坐,“我没去,放心。”他没把‘刑场’二字说出,当着孩子面,还是要顾忌一些。
刚杨文华挨着陆绮凝怀里坐,又一把被南珵抱起,夫妻俩人也挨着很近。
这人刚坐下,陆绮凝似乎都感到外头的风灌进了她鼻腔,霜寒意重,她点点头,而后转身去找自己的鞋穿,“抱她过来吃饭罢。”
桌上摆着一些侍卫采买回来的果子,有嫣红的蔷薇果、也有晒干的果肉干,菜肴也是她吩咐小厨房做的软烂一些。
陆绮凝先坐下的,南珵挨着她坐,把孩子放在他这一侧。
“都城来信儿了,信上说江大小姐可归。”四岁的孩童已经无需喂饭了,南珵用勺子给这孩子盛了些汤,夹了一些菜肴放在碟中。
他放下公筷把信拿给陆绮凝看,这信上有些字不好在孩子面前读。
陆绮凝看了眼南珵薄唇轻启,欲言又止,放下筷子,把信拆开来看:
江大小姐命数未尽,静待时机,命抵则归矣。
什么命抵,又是谁的命抵,陆绮凝挨着孩子在,没问,之前送回都城的另一封信,那封写着三年前是联名上书打头的人是谁。
前些天那封信收到回信,就是江大善人,她和南珵一下江南,便派人亲查了,江氏一族,无任何纰漏,是以江大善人是真心望江南更好,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这顿饭吃的有说有笑的,夫妻二人都怕这孩子瞧着饭桌上死气沉沉的,从而吃的小心翼翼,索性二人东扯西聊半晌,这顿晚膳才吃完。
杨文华梳洗一番,累得睡着了,陆绮凝看着孩子睡着,起身去了隔壁书房。
南珵正垂目坐在书案后,骨节分明的手划过那张三年前江南万民请愿的折子字里行间,一共上万个名字,折子也有数米长。
他眉眼冷峭,微垂眼眸,眸光带着冷冽,犀利地扫着折子上每一个名字,有人推门而入时,他又复了温润如玉抬眼。
嘴角噙着笑,看着进来那姑娘朝他这边走来,“阿予来看看,这名字,哪个可疑?”
二人心照不宣的倒是往一处想。
陆绮凝直言:“万民请愿,这种为百姓谋福祉的善事,江大善人打头尽善尽美,背后鼓动之人却不是大善人。”
她差原盈回家问过,江大善人道,三年前,百姓中突然掀起起义,扬言,江南周遭的郡县,都被收复了去,过得有滋有味。
就江南无人管束,还得日日防着他国若起战火,江南何能独善其身,这些百姓找到江大善人后,表述意愿,才有了这万民请愿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