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岚图分别之后,三人就离开了天狼山,回到了天星村。
罗烈因为有伤在身,便只能在村子里休养几天,这段时间在村里木匠赶工加点下,订下的马车也做好了,给小马儿套上马车,经过锻炼也能够驾驭的了。
之前时山山给屋子里准备的很多粮食也因为这么久不在家了霉,这又让时山山忙碌了一阵。罗烈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脑中竟然和自己母亲的身影渐渐重合,他突然萌生出想要给她讨回家当老婆的心思,父亲一定会喜欢她的。这心思一在他心里了芽就仿佛野草一般生长了起来。他想要和她一直在一起,也许这时也还是孩子的一种依赖。
罗烈一直以来让自己的脑袋不要想起冷雨竹的去世,他让自己觉得当初的那个夜晚就是一个梦,但是丫鬟的惨叫、殷红的鲜血,甚至瓦上雪白的月光,都仿佛刻在脑袋中一样。他想要回家,想要告诉父亲这一切,让父亲替他承受这一切,但他又隐隐的担心,这个担心他不敢说出口,也不敢去想,这个想法让他又不敢回家,所以一直拖着不回家,这种世外的生活,对他既是享受又是折磨,仿佛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这场梦,在达达的马蹄声和车轮滚滚中,也越来越清晰。
时山山驾着马车,罗烈坐在旁边,计划是先把罗烈送到碎星崖,然后时山山独自前往南疆天水泽。“爷爷怎么会愿意让我一个人出门?还是去那么远的地方。”第一次出远门的时山山向罗烈问出了脑中的疑问。
毕竟时爷爷那么心疼时山山,这么远的距离怎么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去,平日里也没见时爷爷去拜过那个丑菩萨啊。两人琢磨了半天也说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罗烈从车厢里拿出了干粮,车厢里放满了各种食物和毛皮,时爷爷给她准备了很多路上需要的东西,毛皮在需要钱的时候也可以换成钱,没想到的是出门的事被村里人知道了,刘婶带着几个村里人又给添了不少东西,大家都很喜欢时山山,所以也是竭尽全力的帮助她。
两个人边吃边聊,不过都是时山山在说,罗烈手语打的飞快,认真驾驶马车的时山山也没空看。马车上午从天星村出,下午便到了月亮湾旁的天狼山大营。
不过这天狼山大营和罗烈去年秋天离开前已经是天壤之别。大营的栅栏已经破破烂烂,门口的守卫也是不知所踪,营盘里到处杂草丛生,生锈损坏的武器四处散落,营帐也是破破烂烂的,完全不像有人的模样。
罗烈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赶紧让时山山驾车往碎星崖上赶。一路上官道都长满了杂草,两边破败的房屋让罗烈的心越来越沉。到了城镇里,偌大的街道竟然一个人也没有,集市里也没看到有人居住的痕迹。直到马车停在王府门口,罗烈眼里的光彻底消失了。
此刻的将军王府哪有之前的威武气派,大门两边的石狮子倒在地上,朱红的大门也已经不知去了哪里,连围墙都是倒的倒、塌的塌。罗烈惊慌的冲进王府里,目之所至皆是一片残垣断壁,地上的残瓦灰烬经过一个冬天的风雪已经看不出曾经的颜色,只有一些断墙上黑色的烟熏痕迹无声的述说着那可怕的一夜。
罗烈“啊,啊。”的扯着嘶哑的嗓子在王府里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找,时山山担心的紧紧跟在后面,两人穿过一层又一层的走廊,在残破的房屋里进进出出,屋子里不是烧毁就是空无一人,连一具尸体都没有看到。时山山也不知道罗烈在找什么,毕竟这个宅子明显已经荒废了很久,直到罗烈进入了后院突然间不再叫喊,她赶紧跟上,跨进门一看,罗烈傻傻的站在门口不动了。
顺着罗烈面如死灰的眼神看过去,一座由至少上百人的尸骨组成的巨大骨山呈现在面前。时山山顿时被吓得尖叫出声,她从没见过这么恐怖的景象。骨山被人放火烧过,木头的灰烬和烧的惨白的骨头因为一冬天的雨雪黏连在一起,仿佛无数的尸骨埋在一个小山里一样,时隔半年了却依然散出那种类似于腐烂的难闻味道,里面露出的骷髅头空洞洞的眼眶无神的望着下方的二人。
罗烈惨然无力的跪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地面,仿佛丢了魂一般,一直以来的信念的崩塌让他瞬间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只能颓然的跪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还能够想些什么。
时山山率先反应了过来,赶紧冲上前抱住罗烈,这才看清罗烈的脸上已经满是眼泪,眼睛里已经被眼泪填满,眼神却直勾勾的没有任何神采。时山山心疼的紧紧把他抱进怀里,将他的头深深的埋进自己胸口,不敢再让他看这惨绝人寰的骇人场景。眼见天马上要黑了,她也不敢在此停留,把罗烈拽到肩上,硬是给背出了这个阴森的院子。
马车渐渐驶离碎星崖,时山山不敢在此地过夜,只能快马加鞭的带着罗烈先离开再说,罗烈佝偻着身子靠在车厢里,从车尾的小窗盖着的布帘被风不断吹起的间隙中,看着生养自己的地方越来越远,心也越来越沉,不知何时失去了意识。
时山山见罗烈睡着,才把马车在官道边停下,喂过了马便也进了车厢里,因为第一次出门在外,窗外的风声吹的鬼哭狼嚎让她也睡不着,便把罗烈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撩起他额间的头,露出拧在一起的眉头,轻轻的用拇指给揉下去。回想起白天的景象,依旧会觉得心悸,转而更心疼怀中的罗烈。她也没想到罗烈竟然是将军王府里的孩子,整个北部郡谁不知道,大将军罗武只有一个独子,她也想不通这孩子经历了什么才流落到天狼山里去的,这时她才现对这个一起生活了半年的孩子知之甚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车厢里也开始看不清了,时山山也不敢和衣,将就着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时山山醒来的时候罗烈早已经醒来,他孤零零的坐在马车角落里低着头,怔怔的着呆,听到时山山醒来的动静也没有反应。时山山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拿出地图,对照了一下当前的位置找了一条有河流标识的方向前进。
又赶了半个时辰的路,才远远的看到一条洁白的玉带横亘在新嫩绿的草原上,哗哗的水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时山山把马车停在一个浅滩边,清澈的春水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时山山上前舀了一把尝了尝,然后满意的给水袋装满水,然后饮马检查。这套时爷爷教的流程已经烂熟于心,这时候才把罗烈强行拉下马车,安置在马车旁坐着。
罗烈还是那副呆滞的模样,时山山给他打来水,用毛巾给他擦洗了一番,冰冷的河水终于刺激的罗烈的意识不那么恍惚,眼神也对焦起来。
时山山把毛巾丢在一边,深深的看了罗烈一眼,轻声询问道:“你现在有什么去处吗?”
罗烈听了问话,只是眼帘低垂,没有任何反应,可是一滴泪珠还是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时山山用手给他擦掉眼泪,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如果没有去处,那你和我一起去南疆吧,给我做个伴。”时山山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要不我送你回天星村?”
时山山考虑过报官,但大将军就是整个北部郡最大的官了,再报能到哪里报呢,路过的官驿里都是落满了灰尘。而且这种事情的严重程度以罗烈的年纪根本没有话语权,只有等罗烈大些了再打听细节了。从碎星崖下来到这儿已经有两个多时辰的车程了,竟然没有看见一个活人,所见房屋都是许久不曾住人的破败不堪,春天生机勃勃的万物却看不到一个活物,构成了非常诡异却又和谐的景象。
到了河边,听着水流哗哗声,也让紧张的气氛放松了下来。时山山也不着急,拿起毛巾就自己去河边洗漱了,赶了一天的路又没有好好的休息让她也是难掩疲惫。罗烈在马车边坐了许久,看着这广阔的蓝天和一望无际的草原,自己竟然无处可去,等时山山回来的时候,他用手语告诉她想要和她一起走,时山山自然是希望如此。看到罗烈已经有所缓解了,时山山也放下了心,两人在河边吃了点干粮便找了个水浅的地方过了河。
过了这条河就是一马平川的草原,官道上也开始有车辙的痕迹了。中间走走停停,时山山一边开导罗烈,一边用看到的风景吸引他的注意力。罗烈也没有抵触,但却时常会走神,他能够感受到时山山的好意,可就是没有办法集中精神,脑中总是不自觉的闪回那个可怕的后院。
马车在官道上缓慢的走着,时山山让罗烈帮她控制着马车的方向,自己对照着地图计算着行程,喃喃自语道:“照这样走的话,不出两个月应该就能到了,但这个地图的南方画的也太粗糙了,最好还是找个镇子换一份地图的好。”
罗烈望着草原上直插尽头的官道,不知道自己的路应该在哪里,眼前清晰的路却只让他更加迷茫。
与此同时,时爷爷已经再次登上天狼山,来到图雅部落找到了岚图,在岚图惊异的目光中扯动嘶哑的嗓子说出了话:“带我去北山的结界。”
两人在去结界的路上,岚图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为什么要两个孩子冒险去南疆?”
“孩子自有自己该走的路,年纪大了,剩下看他们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