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长
出了院子,就是碎星崖边,院墙和悬崖只有三丈左右的距离。顺着院墙,伏在家丁肩上的罗烈在众多的火把中才看清逃生的队伍,前方密密麻麻的二三十人,最前面的亲卫队员和一些勇武的家丁正在与阻拦的杀手战在一起。
六神无主的罗烈被家丁抱在怀里,跟着队伍贴着围墙逃生,他的小手紧紧的抓住家丁的衣服。此时的他又惊又困,只得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冷雨竹碧绿色的罩袍,罩袍上绣着的梅花在海风不断的吹动下,花瓣像风中残枝,开放又凋零,再开放再凋零,拉着罗烈的思绪越来越远,他想起了自己更小些的时候有个冬天自己院子里的梅树开了花,他央求丫鬟给他折了一根枝,他拿着那根树枝玩了一天,直到花瓣全部掉落。
一路颠簸,年幼的罗烈已经神情涣散、精神恍惚,他不知道今晚生了什么,仿佛在庙会看见的皮影戏里说的那些震天动地的大事件,又像全家人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但路边横七竖八的尸体与咸湿的空气中久绕不散的血腥味又真真的告诉他今晚的一切都是他无法承受的真实。
随着前方激战的愈激烈,侍卫和家丁们折损的也愈严重,短短几百米的距离,却仿佛怎么都走不完,步伐越来越慢,地上的尸体也越来越残破,有几个丫鬟受不了这种压力,竟直接选择投崖自尽了。
忽然间罗烈心中一惊,他想到身边竟没有林瑾的身影,出了院子的他俩走散了!他倏的回过头看向王府后门,那一瞬间,他的呼吸停滞了。
他的寒毛瞬间全部激起,刚刚的困顿全都消失不见,恐惧如同附骨之蛆袭遍全身。
他,来了。
还是那个没有感情的眼睛,还是那个满脸的血污,还是那样一步一步。
那个让人无法生出一丝抗衡心理的修行者杀手,又是那样不慌不忙、一步一步的朝他们走来。
罗烈颤巍巍的伸出手,指着那里,嘴里磕磕巴巴的说。
“娘,那。。。那。。。。。。”罗烈已经无法控制内心的恐惧,无论动作还是说出的话,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冷雨竹没有听见罗烈的话,但罗烈身旁的丫鬟家丁们却听到了,顺着罗烈的手指看过去,顿时队伍炸了锅,刺耳的尖叫声惊呼声让本就不安分的队伍更加混乱了。
冷雨竹这才回过头来,眼光越过混乱的队伍尾,惊恐的神色顿时爬上她的美眸。
“不要慌,全力突围出去。”虽然她也害怕,但是冷雨竹依然选择强行压下恐惧,伸手拦开众人,让其他人先逃出去。
但是这已经是一条绝路,一边是不断增援的杀手,另一边是无敌的修行者,仿佛唯一的生路只有旁边深不见底碎星崖了,但崖底像炮轰一样不断传来的浪涛声,又像是在宣告着跳下去的命运。
随着队伍领头的喊杀声越来越稀疏,侍卫们也不断的受伤阵亡,身着夜行衣的杀手已经渐渐占据优势,本来往前走的逃生队伍一点一点退了回来,这边的修行者还是那样的一步一步,几个忠心的家丁已经忍不住冲上去试图阻拦他一步,可是得到的也不过是更多的鲜血,罗烈眼看着掌管厨房的老黄提着菜刀冲了过去,然后像一摊烂泥一样被砸在围墙上。
队伍像融雪一样消融,队伍里很快就只剩下三五人了,抱着罗烈的家丁把罗烈交到冷雨竹怀里,毅然决然的冲了过去,也只是为自己的主人争得这一时三刻。
这时的冷雨竹已经是满脸的绝望,平日里精致一丝不苟的妆容也乱成一团,髻上的丝也披散下来,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一般。
她紧紧的抱着怀里的罗烈,眼看着前后的杀手包围过来,身边最后两个贴身丫鬟也用性命捍卫了自己的忠诚,却根本没有给自己的主人争的一线生机。杀手一步一步围了上来,这一刻冷雨竹只是不舍的看着罗烈的眼睛,右手轻轻的摩挲着罗烈的脸,动作轻柔又带着几分颤抖,然后在杀手钢刀刺来的一瞬间将罗烈朝着碎星崖用尽全力的抛了出去。
这一刻来的太突然,罗烈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本能性的伸手想要抓住自己的娘亲,但是已经来不及,他的身体已经飞在半空中,近在眼前的娘亲却触不可及。他只能在惨白月光的映照下,看着那柄钢刀从自己娘亲的胸口处透体而出,他只能看到娘亲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四个字:“好好活着。”
之后冷雨竹不舍的眼神渐渐熄灭,那乌泱泱一片的黑衣人,那个依旧冷酷站立着的修行者,那惨白的月光把飞檐照的像雪一般,这就是罗烈看到的最后景象。
紧接着,在心脏破碎的疼痛中,身体迅坠落,撞击在海面上,海水灌进耳朵里和衣服里,一片嗡嗡声中,罗烈陷入了昏迷。
天狼山
不知多久之后
一片洁白细软的海滩上,一只海鸟在一个‘尸体’上用力的撕扯着,反复撕扯终于给嘴唇撕破出了血,突然间‘尸体’右手拍了过来,海鸟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啪”的一声,巴掌顺理成章的拍在了脸上。
地上的‘尸体’疼的龇牙咧嘴坐了起来。正是罗烈。深秋冰冷的海水把他的嘴唇泡的惨白,和刚刚撕裂的伤口上的血红形成鲜明的对比。
罗烈迷茫的四处看了看,阳光照耀在这一片陌生的沙滩,海岸线两边都绵延的看不到边,背后是茂密的森林,刺眼的阳光让他不知道这是上午还是下午。
回过神来的罗烈才感受到自己浑身剧痛,摸了摸身上,幸好除了疼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可是在眼神扫过双手的时候突然就愣住了,他右手的大拇指像是被巨力撕开一样,诡异的耷拉着,撕裂的肌肉已经被海水泡的粉红,暴露在外的指骨上沾着些许沙子,这个恐怖的伤口让不经人事的罗烈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
紧随而来的是猛烈的幻痛,如同巨浪冲击着罗烈的神经,他坐在沙滩上看着那个伤口好一会,在阵痛过去之后他能够感受到伤口处在阳光照射下的细微酥麻感,却丝毫感觉不到附着之上的沙粒。做了半天的思想准备,他才伸出左手,轻轻的扶起耷拉着的大拇指,这时能够清晰的看到拇指伤口里面白色的韧带还有皮肤连接着掌根处,他忍着剧痛轻轻的将拇指复位,然后脱下罩衫,用罩衫囫囵的把右手整个包裹起来。
做完这一切,昨晚痛苦的回忆猛然袭来。想到娘亲昨夜的惨死,不禁悲从心起,失声痛哭。响亮的哭声在沙滩上不断传来,回应他的只有阵阵的海浪声。哭了好一阵子,哭声才渐渐小了下来,慢慢的他停止了抽泣,沉默了半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用袖子擦掉脸上的眼泪,坚定了神色,他要走出这里,找到他的亲爹罗武,他爹一定会为他的娘亲报仇的。
他便顺着海岸线一路走过去,走了半晌,还没有走到头的迹象,毕竟年纪尚小,加上有伤在身,根本没走太远,可是头上的太阳却有下山的迹象,这可不妙,深秋的季节正午的阳光虽然好,但夜晚的寒冷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昨晚才经历过寒冷的罗烈只能被迫放弃了沿海寻找出路,选择进入森林,好歹天黑了也有一个藏身之处。
刚进入森林,罗烈就一阵眩晕感传来,赶紧扶住身旁的树才勉强站稳脚跟。可是这眩晕感久久不散,罗烈看着天色也不敢停下休息,强行拖着身体一步一步的往林子里挪去。罗烈通过身边的树木大概能猜到自己应该就是在天狼山内。路上他还听到很多种奇怪的叫声,像鸟叫又像野兽,看了一圈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但住在天狼山附近的人都知道,山里栖息着各种各样的野兽,杀人猛兽更是常见,深山处更仿佛是一个原始的世界。那里没有人类的足迹,没有道路,只有野兽的栖息地和觅食地。山势险峻,山峰陡峭,悬崖峭壁随处可见,至今没有听说过有穿过天狼山能够安稳归来的人。
走了一会儿,罗烈就现自己丢失了方向,茂密的丛林让人根本无法辨认哪里是刚刚走过的路,就在饥寒交迫身心交瘁快要将他压到的时候,猛然间他听到了隐约的水流声,又侧耳听了一会儿,他才确定这不是幻觉。
顺着流水声找过去,终于看到了一条细细的溪流,罗烈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其他,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一头扎进了溪流中,猛的灌进去几大口才停下来喘着粗气躺了下来。
那一瞬间,罗烈的心又被委屈灌满了,现在的他刚目睹着亲娘被杀,全府的人被屠戮,满身的伤,还不知道身在哪里,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这片林子,眼看着天越来越黑,他甚至想就一觉睡过去算了。
走了又不知道多久,终于现有个猎户小屋,用尽最后的力气挤进了小屋里,屋里除了一些稻草木材,就只有一个用木头搭成的简易床,床上铺着些稻草,也顾不上脏,罗烈一头扎在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