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沟的风俗,大年三十晚上,通常都要守夜,阖家团圆,吃一顿好的,有说有笑的熬上一宿,才算是过年。
而在此之前,还要拜年。
打常书兰姊妹们回家后,陈力想了想,用红纸叠了一个‘神牌子’,用钢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字:陈氏门中三代宗亲之位。
这是陈家沟的旧传统,这些年,上面不让搞封建迷信,渐渐的,家家户户在过年时,都不供先人牌位了。
有些人,甚至连坟都不上了。
所以,他将‘神牌子’立在灶台上,跪下磕了几个头,心中默默想了一会儿已故的爸爸妈妈,便将其丢进壁炉,烧掉了。
人不能忘本,这是他的想法。
然后,他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便出门给长辈们拜年了。
今年的陈家沟,跟前几年一样,基本没人出门,死气沉沉的,只能偶尔听见几声鸡鸣狗吠。
鞭炮声也很少,稀稀拉拉,‘噗噗’的响着,一点都不清脆,不带劲,就像是谁家的小媳妇在放屁。
他先从大伯家开始,一进门,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跪下磕两个头,一个给大伯,另一个给大妈。
陈家沟偏僻落后,穷讲究更多。
就譬如磕头,通常情况下,给去世的先人磕三个头,给活人,只能磕一个头。
大伯笑眯了眼,一只粗糙大手,在棉袄兜兜里抠了好一阵子,终于摸出一枚伍分硬币,算是压岁钱。
大伯家的几个弟弟妹妹,扑棱着眼睛,不知道该咋办。
“都过来,跟着大哥,给长辈拜年。”
陈力是小辈中的大哥,一大包年货砸下去,在弟弟妹妹中间的威信很高:“学我的样子,跪下,给大伯拜年,磕一个头。”
“起身,作揖。”
“给大妈拜年,磕头,起身,作揖……”
有样学样,几个弟弟妹妹一下子就学会了,嘻嘻哈哈的打闹起来,眼睛瞄向老爹陈耀祖,意思就很明显:‘压岁钱嘞?’
大伯一脸尴尬,嘴角抽了好几下,就差没骂一声‘滚’。
陈力哈哈大笑,从兜兜里摸出一把水果糖,给弟弟妹妹们每人分了两块,这才算帮大伯解了围。
“走,给三爸三妈拜年去!”
陈力一声令下,便带着一帮半大小子,雄赳赳气昂昂的出门了。
临出门,他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大伯,等会儿我家守夜,让翠兰姐、翠翠妹妹她们都来,人多了热闹!”
大伯没言语,只是咂了一大口旱烟,缓缓吐出,让一大团青烟,填平他满脸的褶皱……
三爸家,四爸家,五爸家,六爸家,七爸家。
一家都不能少。
搁在往年,陈力过来拜年,几位婶娘不会给脸色,但也不怎么热情,平平淡淡打一声招呼,便去厨房忙碌。
今年不一样了。
陈力给每一家的弟弟妹妹,每人扯了一身新衣服,男孩买帽子,女孩买头巾,还送来一挂鞭炮,一些烟酒糖茶……光这一件事,就足够了。
说明这孩子念旧,说明他长大了、出息了。
“小力,来,喝口水。”
“小力,回头婶给你纳一双鞋底,让书兰给你上个帮子就行了。”
“小力,这一捆骚葱拿去,做饭的时候,呛个油花。”
“……”
对于婶娘们表达的善意,陈力一一道谢,也不打推辞,一大圈下来,抱了一大堆东西。
“走吧,今晚去大哥家守夜。”
从七叔家出来时,陈力的身后,弟弟妹妹就跟了十七八个,他的心情很好,不免有点飘:“让所有的姐姐、弟弟、妹妹们都来,我给你们送一点好东西!”
跟在他身后的一众弟弟妹妹,嗷嗷嗷的欢呼起来,前呼后拥的,来到了陈力大哥家。
小小的厨窑里,挤了二十几个孩子。
对了,还有一个‘大人’,大姐翠兰,她比陈力大一岁,算是老陈家这一辈的长姐,此刻,她就坐在壁炉边,借着昏黄的煤油灯盏做针线。
陈力数了一下,一个大姐,十三个弟弟,十二个妹妹,算是人都到齐了。
他拍一拍手,让大家安静一下。
“翠兰大姐,弟弟们,妹妹们,过年好。”他站在大姐翠兰身边,给弟弟妹妹们一抱拳,算是拜了一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