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时川表情依旧如常,问道:“坐电车回去还是打车?”
迟驰看着6时川称不上有多少表情的面容,思索再三,还是私心想要和这样的6时川再多待上一个小时。
“电车吧。”
城市的有轨电车开得很慢,甚至很难说它比公交车来说会怎么样,电车缓慢地行驶,因为本身出行路线单一,又度缓慢,这个点儿车上没有几个人。6时川依旧坐在窗边,迟驰坐在他身边。
迟驰感到自己快节奏的生活在这个下午被陡然间摁下了放缓的按键,在意识到自己喜欢6时川的那个晚上,迟驰罕见的春心萌动催促着他向眼前这个人剖露心意,于是他毫无理由的出现在6时川面前,而这急切的喜欢却在今天这个下午被缓缓放慢。
他并不了解6时川的全部,甚至可以说是所知甚少。
“葛老师说你放弃读研,为什么?”身边的6时川一直闭着眼,听到迟驰问话,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6时川也不掩饰:“缺钱,着急赚钱。”
6时川家境不好,是迟驰和6时川都心照不宣的事实,不过迟驰并不知道其中具体详情,不清楚这个“缺钱”究竟是缺到什么境地。
什么境地呢?
大概是6时川甚至还没有读完大学,就已经因为那个不成器的死爹而被迫负债累累,大概是6时川除去学业一天要换着打一到两份兼职,才能维持日常开销,大概是6时川两眼一睁就只看得到钱,两眼一闭只想着钱。
6时川那时候还想要去美国,在迟驰某一天把6时川那个并未暴露身份的微信号删了的时候,在6时川彻底失去有关迟驰的所有信息的时候。6时川记得那一天他对着自己银行卡里仅剩的一千多块出神很久,然后安静地将桌上已经冷掉的方便面花三分钟吃了个干净。
被很多东西限制住脚步的思念被迫在6时川已经腐烂的内心里挣扎着生根芽,每一条粗壮的树枝都准确无误地卡过6时川的咽喉。
浑浑噩噩的生活,6时川很少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那时候他对金钱的渴望,大概远远过于对活着的渴望。6时川心里很清楚,没有钱,他没有办法走出6十三这个阴影,没有办法走出父亲制造的噩梦,没有办法跨越到十几个小时时差的地球另一端。
也没有机会再见到迟驰。
6时川闭了闭眼:“我喜欢立效快的选择。”
“我当年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迟驰沉默片刻,低声淡淡解释道。
迟驰在说那五万。
6时川敛眉:“我知道。”
6时川盯着迟驰安静搁置在膝盖上的手,突出的手筋随着指尖微微点动而抽动,从手背一直延续到突出的骨节,长而流畅的手指线条自然地弯曲着,他恍惚又回想起刚刚牵手的触感,淡然地抬起手掌,顺着迟驰的手指牵了上去。
旁边的人明显愣了一下,6时川疲惫地靠向窗户:“不是想牵手吗?”
6时川反问,却又像是找补,偏了偏头闭目养神。
6时川看上去很累,从踏入江城大学后就能隐约感受出来他身上的疲惫。这个人身上藏着的秘密太多,很多东西都轻轻从迟驰眼前飘过,然后没了踪影。
迟驰拼命想抓住6时川偶尔露出的马脚,却每次都会迟上一步。
紧张筹备进组的这几天,迟驰得到徐琳的允许,说是头可以修剪。过去在王寿允手下的时候,没有什么资源,对型也没什么要求。每次头长得有些长后,迟驰都是自己在出租屋里拿把剪刀随意剪剪。
有时候会剪得有些乱,后来手法娴熟了也只是不会显得奇怪。徐琳知道这回事之后直接剥夺了迟驰对头的处置权,眼下得了许可,迟驰才找到公司里的造型师,请他帮忙剪。
迟驰刚把头洗完,甚至还没来得及坐上理椅,徐琳便带着一身怒火怒气冲冲奔到造型室来,带着美甲的手狠狠敲了敲门,出清脆的“哒哒”声。
“不用剪了,帮忙给他吹干。迟驰,吹完上6总办公室!”
迟驰莫名觉得眼皮一跳,淡淡应声后,任由造型师将他的头吹干,迟驰穿上外套,烫过的头微微泛着卷,干燥且蓬松。
还没进6时川办公室,迟驰便听见徐琳毫不客气的怒骂声:“进组去围读前一天临时通知换人,剧组的脑袋是被驴踢了吗?都他妈是关系户,眼光那么差选了另外一个长得那么磕碜的!”
迟驰推门而入,与愤怒的徐琳和平静的6时川面面相觑,他随手将手揣进口袋里,心里明白了七八分:“《白驹》换人了?”
徐琳闷了气在心里,闷闷的没张口。《白驹》是迟驰接下来要进的剧组。
6时川气定神闲地看完文件最后一页,缓缓签上自己的大名,听不出冷热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