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幽容闻言,淡雅的表情终于变了变,然而却也出奇的没多少惊讶,沉默了。
而其它一众吃瓜的先生们却是惊讶,谌先生也吃惊道:“曾老先生,这份卷子难道不是你出的吗,这个试策题,我记得明明是你拍板钦定的,等等难道……”
在书院治学经义的先生中,曾老先生可能不是最厉害的,但已经算是资历极老的前辈了,连他都需要去请示的存在,上面其实已经没几人了,单选题都算不上。
曾老先生摇头打断了谌先生的话语,“帖经题是我出的,不过我给这次大考的经义出题时,那人正好也在场,这道压轴的试策题,他也提了一嘴,给了点建议,老夫觉得不错就直接用上了,而眼下要给一个满分出来,总得去呈给那人瞧一眼,才合规矩礼貌,你们说是也不是?”
起先有意见的谌先生和众人一起都没话说了。
曾老先生转头看向沉默的朱幽容,摸了摸胡子,直言不讳道:
“小朱啊,你冰雪聪明,应该也猜到了些什么,我知道你可能是在这个被压分的学子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前的影子,但是你要知道,若只是我和小谌来顶多,十九分也就不眨眼给他了,写的确实好,但是若是送去给那人,依照那人的严格……”
“来给区区一位学子改卷,嗯,一定是用极高的标准,起码是和士子一阶了,那就保不准还能不能十九分了。”
曾老先生摇摇头,“为了这一分之差,去冒这么大的险,老夫是觉得不值,而且这位小学子等等我看看考号,咦好呀,原来是你们嘴里的那个‘壬字拾叁’,哈哈,又是他!”
老人掩卷大笑,点点头道:“刚刚改卷时耳朵都听出茧了,现在算是见识到了,哈哈这个壬字拾叁,竟是又想在我们经义科这里拿个满分。”
大堂内顿时一阵震动,一众先生们皆惊奇愕然,连已经毫不犹豫给出过满分的苏长风与段酒令都对视一眼,吃惊不已,目前已知的都已经是四门快满分了,太离谱了。
萧红鱼和李雪幼等在大堂内当小透明的女学子们,已经有不少人小脸上布满崇拜色了。
这个壬字拾叁号是要拿下经义、诗赋两门大艺的满分双冠?而且本以为三门艺学满分已经是强的没边了,却没想到他眼下写一篇的试策都引得曾老先生与朱先生争论不休,甚至还有呈上书院高层给某位大佬过目留名的机会……这是之前一直力压六堂的鱼怀瑾都没有过的成就与待遇!
女学子们有些躁动起来,一直束手旁观的孟先生转头看了一眼,她们顿时老实安静下来,不过脸上兴奋的红晕色却是一时难掩。
虽然这个壬字拾叁号并不是她们自己,甚至可能也不是她们学堂的,她们更不认识,但是却依旧与有荣焉,此时像是在见证与参与某个光荣的事件。
这就像一所学校,虽然年级第一离大伙很远,但是大家都知道他的名字,甚至热衷向校外的人宣传下他的流批事迹,若是这个年级第一能够比别的学校或者往届的年级第一都要流批好几个级数,那就更值得在外面一说了,身在同一届,似是脸上也有些光。
至于羡慕嫉妒恨,人家都超出太多了,攀比的情绪都来不及升起就被一只大手挥给拍灭了,有点类似于摆烂的范玉树的心理了,所以说……今日上午,面对这位神秘的壬字拾叁号,在场的所有女学子都是范玉树?一个奇妙的比喻……
此时,曾老先生感叹了一阵后,转头看向朱幽容:
“老朽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倚老卖老,压着你们年轻人,觉得老夫是看不惯你们年轻气盛,但是小朱啊,老朽其实从来不觉得年轻人意气风发有什么不好,你们有那‘敢与天公试比高’的志气意气当然是可以的,这很好,老夫欣赏……”
“但是与此同时,你也要接受人力有穷尽,而天高无穷尽的现实,志气过盛,却功夫不到,就要面临从天上摔下来的风险,站的越高,就摔的越疼,老朽见过很多年轻人都是掂量不清自己,结果摔了大跟头。所以有时候,微微压你们一手的老规矩,还是有点道理的,像现在这样,没必要追逐这一分……你说是不是?若真的听你的,把这份卷子送出去冒那么大的风险,你说最后这位学子,是会感谢你呢,还是责怪你呢。”
朱幽容默默看着微笑感叹的老前辈与沉默的众人,过了会儿,转头,又看了眼老人手里的那份卷子。
做梦都想当大师姐的女先生眼前又一次闪过昨日分别前赵戎平静的眼眸,她抬起头,指着曾老先生手中的试卷说:“这个壬字拾叁,今日的表现惊艳了在下与诸位,他有资格获得更多的满分,有资格送去给那人重新认识一番。我自始至终都坚定的觉得,我辈儒生的志气锋芒是压不住的,这个年轻人就该骄傲!就该昂首向前!”
女子眼神丝毫不移。
这才是我心目中的真正的‘小师弟’。只不过她心中有这一句话没说出口。
朱幽容当然知道将赵戎的卷子送去给那个人批改的风险,甚至比曾老先生还清楚,不只是那人的高标准,还因为她的原因,只要是她看上的男子,那人八成都看不顺眼,先天不爽。
但是,朱幽容还是支持将卷子送过去,因为,她相信赵戎。
她前几日已经误会过一回他了,以为他这次大考分神没有全力以赴,辜负了她的期盼,但是今日上午,他的满分试卷一份份却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双昨日临别前平静的眸子的画面一次次闪过她的脑海……朱幽容出奇的有点羞愧歉意,一颗被情丝缭绕芳心有些难受自责。
“赵子瑜,我再也不会不相信你了……去吧,去让那人重新认识一下你也好。”朱幽容心里轻念。
此时的大堂内,某位正出神的女先生刚刚掷地有声的嗓音似是还在隐隐回荡,在众人耳边久久不消。
谌先生等先生沉默了,有的先生轻轻颔首。
曾老先生也是愣了愣,他垂目沉思了一会儿,又看了眼这张笔锋昂扬洒逸的试卷,转头与谌先生对视了一眼,后者轻轻点头。
“那行,壬字拾叁的这份试卷,尚有争议!”曾老先生朗声认同了一句,然后忽然端起茶杯润了下嘴皮子,又继续点头:“我这就将它送去,给出题之人审阅。”
曾老先生说完,朝孟正君点头示意了下,便拿着这份卷子起身出门,出门后,老人叹了口气,摇头,不过最后还是抬步朝着某个方向走去了。
静尘堂内安静了会儿,然后在孟正君的督促下,先生与学子们各自回位,继续最后的改卷登分工作。
孟正君转头看了眼朱幽容,后者没回头瞧她。
大胸女先生拍了拍袖子,仿若无事的回去了座位,似是刚刚只是有感而发的仗义执言,然后并不再关注这个壬字拾叁号的试卷结局一样……
不多时,静尘堂内所有试卷全都批改完毕,众先生歇笔。
而这最后的汇中分数的工作,轮到孟正君与十六位女学子们忙碌起来了。
……
第六百九十三章金榜题名时
静尘堂内,六堂学子的分数统计来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来自六座学堂的十六位女学子,两两成对,将各自负责的艺学成绩汇总表格,呈上给孟正君。
这些表格将各门艺学的考生从高到低排列,只有考生号,无对应姓名。
后者接过表格,低头一目十行预览了一遍,似是发现了什么,怔了一怔,随后,她直接起身,走到大堂北墙上那张被两位女学子新贴好的巨大红榜面前。
这是一张长一丈宽六尺有余的空白红纸。
见孟正君一手平摊捧着成绩表格走过去,十六位女学子们顿时屏息凝神,大堂内稍远些的各个座位上的先生们纷纷放下笔抬首,或期待目光,或淡定抿茶瞥一眼。
孟正君探手,往这叠成绩表格隔空一抓,霎那间成绩表格皆变为空纸。
墨池学馆的学正先生捏拳的右手一松,又一挥,被摄入手心的如密麻蝌蚪般的墨字漫天飞舞,宛若蝌蚪跃池般扑向红榜,最后万千墨字按照某种令人眼花缭乱但却隐隐暗含秩序的规律在红榜上重新排列,最后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