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丁香們就在溫暖的室內被呵護了起來。阿加佩也沒有閒著,除了時時查看種子的情況,他自己又做了細細的鐵絲網,罩在大木盒上方。這樣,既保證了空氣暢通,又能確保王宮裡猖狂的老鼠不會在夜晚造訪,去土裡亂翻。
每天清晨,他就讓初秋的燥熱陽光照透泥土,照在他的希望上,而到了溫度下降特別快的午後及傍晚,他再把木盒端進暖融融的房間,那兒有壁爐的火焰,有熱湯的騰騰蒸汽,還有莉莉無憂無慮的清脆笑聲。
兩周之後,他的丁香就66續續探出了頭。二十三顆種子,發出來十七棵幼嫩至極,還在空氣里瑟縮的芽。
這是個意料之中,不好也不壞的成績,卻叫阿加佩深深地鬆了一口氣——在天翻地覆的生活里,好像叫他抓住了那個永恆不變的常態。
他再照顧了芽幾天,確定它們的狀態比較穩定了,就去找了侍從。
「請問,我可以使用暖棚了嗎?」阿加佩問道,「這時候,我的樹苗是不好種在外面的。」
侍從探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屬於他的花田。
「可是,先生,我沒有看到您種的東西啊!」他說,「您的地里連點兒綠色都沒有哩!」
「這個嘛,」阿加佩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沒有利用到您的花田,真是不好意思,因為我的園藝用不著那些……」
說著,他帶領侍從去看了他的成就。結果,在看到長在木盒子裡的,鮮活嫩綠的小樹苗時,這個可憐人臉色刷白,險些昏過去。
「您、您不用土地就可以種出東西!」侍從結結巴巴地嚷道,「天主啊,保佑我的眼睛吧!您不用土地就可以種出東西!」
第29章
阿加佩知道他一定是誤會了什麼,急忙解釋道:「不不不!您聽我說,我的方法是我自個兒想出來的……」
他費盡唇舌,侍從仍然當他是用了什麼巫術魔法,或者說,他就是當世最有本事的園藝大師。一時之間,侍從不知道是該把阿加佩當場扭送到十字架上,還是崇敬地親吻他的手背,諂媚地換取一個好印象。
最後,還是主教的威嚴蓋過了他的糾結,侍從用一個大布罩籠蓋著木盒,戰戰兢兢地帶著阿加佩去覲見他的主人。
「您完成了嗎?您種出來了嗎?」主教正在伏案書寫,一刻不曾抬頭,「我欣賞您的率直,但是千萬別做了一個痴人,一個傻瓜,須知上一個試圖糊弄我的人,屍體還在王家監獄裡等待腐爛。」
「我……實際上,我種出來了,閣下。」阿加佩說,「不能說我完成了您全部的囑託,但也完成了大半。」
「哦?」主教左右端詳,對比著兩份文書,「這個說法很鮮,年輕人。完成了大半是指什麼?讓我猜猜,您種出了東西,但是半死不活的?」
侍從蒼白著臉,一言不發地掀開了布罩,他看上去就要暈倒了。
主教在絲綢上擦了擦羽毛筆的尖端,漫不經心地抬起頭來。
他的目光凝固了。
胡安·豐塞卡盯著木盒,木盒裡的小格子,以及在小格子裡招搖的幼苗,阿加佩幾乎能聽見他思考時發出的聲音。
漫長的沉默過後,胡安·豐塞卡說:「十七棵。」
「是的,這兒是十七棵樹苗。」
「住嘴!我有眼睛,而且還沒到老眼昏花的時候。」
他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說道:「所以,我給了您二十三顆種子,您種出了十七棵幼苗。這就是您說的……」
「大部分完成任務。」阿加佩提醒。
「……大部分完成任務。」主教點點頭,「好,很好。那麼,您要怎麼證明這些是活著的,我要的樹苗,而不是您隨便找來的湊數雜草?」
阿加佩想了想,他拿出所有填寫過的標籤,還有記錄著樹苗發芽日期,生長高度,畫著每一顆種子在發芽前是什麼狀態,以此作為對照的筆記本,將它們呈現給胡安·豐塞卡看。
按照當下的現況,植物學尚是一團迷霧,無論民間和宮廷,一致缺少著準確的圖鑑,以及求真的精神。大多數人都在山野間糊裡糊塗地採摘草藥,依靠道聽途說,對巫術的懼怕與迷信,還有牛羊的腸胃來辨別它們可否種植、食用,阿加佩卻憑藉他對愛好的真誠和熱忱,達成了一項如此細緻務實的工作,這使得主教不由驚詫了。
「如果這些還不能說明它們的真實性,那……」帶著幾分遺憾之情,阿加佩取出其中一個小木盒,輕輕扒開樹苗根部的濕潤泥土,將鮮的根須完全提起來,展示給主教看,「這也能作為一個憑證,我想。」
主教大吃一驚,看到如此浪費的暴行,他那顆差不多是錢幣充當血液,實用主義充當血管的心臟,都立刻噝噝地抽痛了。
「快住手,您這個壞傢伙!」老人大喊一聲,「您這是在做什麼?!您知道這樣一株活著的幼苗是多大的資產嗎?就算立即擺出一千枚埃斯庫多金幣,也未必能形容盡它的寶貴,別再暴殄天物了,我的天主啊!」
阿加佩愣了一下,急忙把樹苗重插回去,再輕輕地給它蓋好泥土:「沒關係,只是根系稍微暴露在空氣里,不會就這樣死掉的。」
主教的年邁心臟撲通狂跳,額頭上都沁出了細汗。此時此刻,他終於正眼看待了面前的年輕人,並認真而慎重地估量起對方的價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