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佩暗暗地吃了一驚,他知道這位胡安主教,黑鴉有幾次提過他的名字。
「這位主教並不是一位好相與的人,我要說。」神父的嘴唇繃得緊緊的,「他是一個官僚,一個殘酷無情的利益至上者,是的,哪怕當著審判日的面,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做出這些決斷。他在西班牙掌管了名為貿易局的機構,一切境內的船隻往來,都要通過他的手諭,才能做成自己的生意……金子的光芒,早已蒙蔽了他的雙眼!」
神父激動地說完了這些話,又深深地嘆氣,在胸前畫著十字。
「那這些人是來做什麼的呢?」阿加佩忍不住問。
神父低聲說:「他們跟隨主教的『侄子』,一起來這裡找某個人,以完成主教的委託。」
說到這,他蒼老且銳利的眼睛瞥過阿加佩:「當然了,所謂的『侄子』,只是私生子的虛偽稱謂。相信不用我說,你也能猜到,主教的這位好侄子已經在海難中不幸喪生了,願天父保佑他的靈魂吧,他的父親掌管著整個西班牙的艦船,卻唯獨不能挽留他兒子乘坐的那一艘!」
阿加佩瞭然地說:「所以,他們才這麼……失控。」
「他們再對我大吼大叫,又能彌補什麼呢?」神父搖搖頭,又喃喃地說,「唉,如果沒有這檔子事,我真想把你引薦給他們,我老了,隨便去哪裡都好,可你還有很光明的前程……」
阿加佩望著面前可親可敬的老人,不由真誠地微笑起來,他握住老人的手,說:「我還有什麼前程?我本來就是被命運拋棄過的人,現在我有了一個家,我能讀書,會寫字,就已經足夠幸運了。離開了這裡,我又能去哪兒呢?我很願意在您年邁時照顧您啊,要知道,這不光是一個學生的心愿。」
老人熱淚盈眶,感動得說不出話,他反握住阿加佩的手,激動地說:「怎麼,怎麼!聖靈在上,你是要為我這個糟老頭子送終啊!」
「您應該給自己的耳朵更多信任。」阿加佩微笑道。
神父仔仔細細地望進他的眼睛,想要在裡面找出一切謊言,所有不實的成分,但在這個年輕人蔚藍色的眼睛裡,他只看見一樣東西:真摯。
沉思良久,他像是下定了決心,對阿加佩說:「我最親愛的孩子!請你跟我來。」
阿加佩不明所以,他跟隨老神父走出貯藏間,走到那些人面前。
「先生們,」神父威嚴地說,「請你們不要吃驚,我相信萬事萬物都貫穿著聖靈的意志,就像你們辜負自己的任務,失去了一位主教的尊貴侄兒,此時又在這裡遇到了我的學生一樣。」
他示意阿加佩上前,阿加佩一頭霧水地照做了。
「怎麼啦,敬愛的父親?」當中一個怨氣沖沖地問,「這位先生是誰,他來這兒做什麼呢?他也來看幾個不幸之人的笑話嗎?」
面對對方的挖苦,神父不慌不忙,肅穆地說:「他,先生們,他是我的學生,也是當地一位受人尊重的好人。他就是你們要找的那個人的主人,或者說,曾經的主人。」
阿加佩大為詫異,急忙拉住神父:「老師,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其中一個高呼道,「您,好先生!您就是那位千眼烏鴉的主人!」
阿加佩瞪大眼睛,猝不及防地聽到了黑鴉的稱呼。接下來,有相當一段長的時間,他都在聽面前的三個倒霉蛋滔滔不絕地講述。他們說起胡安主教的冷硬嚴酷,說起這個任務的兇險,以及對他大肆炫耀西班牙宮廷的奢侈富麗,並向他許諾了太多不切實際的金錢和頭銜,但從他們喋喋不休的話語裡,阿加佩猛然捕捉到一個詞。
——摩鹿加。
「您剛才說摩鹿加?」阿加佩抓住空隙,急忙問,「黑鴉和摩鹿加有什麼關係?」
「是的,先生,摩鹿加,先生,」對方語無倫次地說,「您要知道,我們的國王太想找到這個香料的天國了,他一定要與摩鹿加結盟,哪怕要他立一位王后,娶傳說中的獅心女士為妻,他也心甘情願。胡安主教則認為這太荒唐,太有失一國之君的體面,他決心要阻止這件事,因此才派他得力的侄兒,還有我們,來這裡尋找傳說中的千眼烏鴉,據知情人士透露,他不僅是神通廣大的情報販子,更會一百種香料的種植方法!有了他,西班牙還需要什麼摩鹿加呢?」
三個可憐蟲,他們先是被位高權重的主教寄予重任,而後又遭遇了九死一生的海上風暴,倖存下來之後,一想到要面對誰的怒火,他們就恨不得自己直接死在海上。眼下,他們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拼命地攀扯著阿加佩,連宮廷的機密要聞,都能對外人隨便地傾訴出來了。
阿加佩默然不語,他正想挑明了說出黑鴉已經離開的事實,神父就打了個手勢,勒令這三個人安靜下來。
「可以了,先生們!」他說,「眾所周知,從海難里倖存下來的人,是不該這麼激動地大吼大叫的,請你們稍作休息,我和我的學生還有話要說。」
重回到四下無人的場所,神父點燃昏暗的燭火,年邁的眼睛被光暈照亮。
「世事無常,對不對?」他轉過頭,問阿加佩,「我的孩子,假如你不告訴我,你會照顧我,為我,這個可憐的老頭子養老送終,我是不會帶你去他們身邊的。我不必給我的學徒謀劃前程,因為我已經接待過太多太多的求學者,可你呢,從你說出那句話的時候起,你就不再單單是我的學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