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认在这一行沉沉浮浮几十年,早就铁石心肠,什么样的事没见过?
为了利益,兄弟阋墙、姐妹不和、甚至亲生父母出卖孩子,孩子抛弃父母的比比皆是。
让郑婆子相信亲情?她只会嗤之以鼻。
“现在看来大壮和他媳妇是不错,可人是会变的!血缘和感情都靠不住,唯有手里的银子才最实在的,叫我心里踏实。”
郑婆子告诉兰亭,只要她手里握着银子,不管郑大壮夫妻心里怎么想的,他们一直都只能做孝顺体贴的侄儿和儿媳。
若是在一般情况下,兰亭难不赞同郑婆子的观点,可这不是一般情况。
既然郑婆子已经做好未雨绸缪做好打算,为什么还会和郑大壮两口子翻脸?
想了想,兰亭建议,“您家如今这日子虽比上不足,但一定比下有余,有没有想过送小虎子去学堂念书?”
自古江南出才子,吴越国虽国力不强,但要说文风鼎盛,无论是北边的大齐还是西边的后蜀都没法跟他比。
除了国子监这种官办学堂,民间各种私塾都不缺,小虎子想要读书虽不容易却也不难。
兰亭知道十几年后天下会大乱,但无论如何改朝换代,最后坐到那个最高位置上的人只要想将国家治理好,就离不开人才。
读书人,正是朝廷会下大力气拉拢的一方。
读了书,自然就更认同孝悌纲常那一套,到时候即便老年体弱的郑婆子成了累赘,或是因为天长日久的相处与郑大壮两口子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郑大壮两口子也不敢生出坏心思。
因为一旦做出背刺曾经拉拔过自家姑母的这种事,小虎子身为读书人的名声就全完了。
突然听兰亭提起读书的事,郑婆子显然有些诧异。
她常跟富贵人家打交道,自然懂得读书识字的好处,只是从前并未往这方面想。
一旦动了某个念头,郑婆子就越想约觉着兰亭的建议很有道理。
别的不说,就做她们牙人这行,要是识字,就不用每次再花钱另寻文书立契,不仅能省下一笔银子,就是买卖双方也会高看两分。
若不是她年轻时被耽搁了,能读会写的话,手里的生意早就更上一层楼,绝不会像这样不上不下。
见郑婆子意动,兰亭再接再厉,
“即便考不上举人秀才也没关系,读了书,将来无论是跟着您继续做牙人还是去铺子里找份差事,那都比寻常人容易。”
转变2
郑婆子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我们家是做牙人营生的,外面的那些人面上不说,心里总是有几分瞧不上。”
她这就是答应了,只是还有些顾虑,担心书院的先生因此不会收下小虎子。
这也并非杞人忧天,士农工商,这个观念不说眼下是众人的共识,就是千百年后,在一些顽固之人的心中依旧是很难扭转的。
兰亭想了想,“小虎子从未进过学,那些书院自然不在咱们的考虑之内。我听说金陵有家叫做明庭书院的私塾,先生虽说只有秀才功名,但胜在功底扎实,最重要的是,对待学生一视同仁。”
在明庭书院,无论是一掷千金的富商之子,还是只拿得出一条腌肉当束脩的穷苦人家,只要是真心向学的,秦先生都会收下。
与此同时,要是谁进了明庭书院敢混日子,秦先生也绝不会手软就是了。
这时恰好姚氏正好来叫两人吃饭,听到兰亭正劝说郑婆子送小虎子去读书,一时间愣在当场。
回过神来,姚氏恨不得当场跪下来给兰亭磕两个头才好。
不是姚氏得陇望蜀,觉着郑婆子养着他们一家还不够,非得再花钱送小虎子去上学。
而是做了一辈子农人,突然没了地,无论丈夫郑大壮怎么告诉她姑母郑婆子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姚氏的心里依旧不踏实。
若是姑母在一天还好,可有朝一日不在了,她跟丈夫都是笨嘴拙舌的,即便郑婆子肯放手,他们也接不下姑母手上的摊子。
更不用说郑婆子防着他们夫妻呢,根本不郑大壮接触生意上的事。
到那时,他们一家子又该何去何从?
被地主强占土地,从家里赶出去的日子,那种担惊受怕,姚氏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回。
姚氏心中惴惴不安,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郑婆子当年是被公公婆婆从家中逼走的,听说要不是她主意正跑得快,当初差点儿就被婆母撺掇着公爹将她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换彩礼。
易地而处,姚氏自己都很难释怀,姑母究竟是不是真心接纳了她们?
同住一个屋檐下,姚氏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就怕哪日一睁眼,郑婆子就想起从前的事,将她们一家赶出去。
可小虎子能读书就不一样了。
她没有兰亭那样宏伟的目标,小虎子如今六岁,在私塾跟着先生读几年,等到十岁时正好找间铺子送去做学徒。
有了读书识字的功底,小虎子就可以直接跟在掌柜身边做事,或是学个账房,而不是去做随时可以被取代的打杂小工。
到那时,自己一家人也能彻底在金陵城扎下根来,至于姑母,他们自然也会好好奉养。
姚氏是那种传统的妇人,嫁了人就听丈夫的,没了公婆,便将在一家人最困难的时候不计前嫌帮衬她们的姑母郑婆子当成了正经婆母。
平日里,都是郑婆子说什么她做什么,绝对不会向郑婆子提出任何要求。
可这一次,姚氏无论如何也忍不住,抢在郑婆子开口之前先表了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