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则强压住嘴角的笑意,尽量使自己看上去谦虚持重。
就在大家都认定兰亭已经放弃了的时候,兰亭终于姗姗来迟。
只见眼前的少女一身豆绿束袖袄裙,手捧一只黑漆麻乌的圆口大盏,跨越院门而来,“兰亭来迟了。”
“就差你了,快些进来吧!”钟妈妈没再多问,只催促兰亭赶紧进去。
兰亭应了声是,跟在钟妈妈身后进了屋子,帘子放下,将小丫鬟们或惊讶或不屑的窃窃私语隔绝在外。
“你方才可曾看清她手里拿的什么东西?”芷兰咬了咬唇,仿佛有些担心,“没有茶叶,她要怎么过姜嬷嬷这关?”
“似乎……是一只大碗?”小丫鬟们噗嗤笑成一团。
“管她什么,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玉梅不屑冷哼,自恃身份。
斑竹则眼珠子一转,拉着芷兰几步凑到门前,“咱们看看!”
金兰也当仁不让凑了过去,一时间,小丫鬟们都呼啦啦都挤到了门口,屏声静气偷听里面的动静。
“咦,你这丫头手里拿的什么?”姜嬷嬷首先发现了不对。
兰亭却只笑笑,并未答话。
只见她先将装好茶叶碎末的黑碗放到桌上,然后不紧不慢烧起水来。
待水沸后冲入碗中,兰亭又从袖子里摸出把小刷子模样的东西,指绕腕转,快速而有节奏地轻轻击茶汤,不多时,盏中就浮现出一层绿色的饽沫来。
待到茶汤表面彻底静止下来,兰亭这才朝着姜嬷嬷做出一个有情的手势,“请嬷嬷品鉴。”
姜嬷嬷扶着钟妈妈的手缓缓站起,走到桌前,只见那黑色的大碗中轻浅的浮沫与翠绿的茶汤交映生辉,形成一幅复杂的图案。
“你竟有如此技艺!”钟妈妈面露惊愕。
点茶她自然知道,可能将点茶一事做到如此地步的,钟妈妈实在从未见过。
说句大不敬的,便是太子妃那般风雅的人物也不能在短短时间点出这般复杂的图案来,更何况眼前的小丫头不过才十岁而已。
然而兰亭并非真正的十岁,前世为了将生意做大,只要有用的,兰亭都费心去学。
有一年,为了讨好某位爱点茶的夫人,她特意求了栖霞寺的普渡大师,拜在他门下学了半年的点茶。
兰亭天姿过人又肯吃苦,再加上了名师指点,才有了这手点茶技艺。
原打定了主意要低调行事,却被金兰故意毁了茶叶,不得已之下,她也不能藏拙了。
“松鹤延年,兰亭以此茶恭祝嬷嬷福寿安泰。”
姜嬷嬷三评兰亭
素手芊芊,稳稳将茶奉上。
上了年纪的人都讲究讨个彩头,哪怕人老成精如姜嬷嬷也不例外,更何况,美好的东西,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图案寓意都好,”就连钟妈妈也忍不住赞叹,“嬷嬷,您不如再品鉴品鉴这盏茶的味道如何?”
若是连味道也属上乘,那兰亭便是这堂课当之无愧的第一了。
兰亭的心却随着钟妈妈的话提了起来,其实她在赌,赌姜嬷嬷不会喝下这盏茶!
果然,姜嬷嬷并没有喝。
她围着那茶转几圈,却并未伸手去碰,“松鹤延年,”她点点头,“实在美轮美奂,若喝了岂不暴殄天物?还是放着吧。”
钟妈妈不解其意,“那这名次?”
姜嬷嬷不答,反而一双浑浊的眼盯向兰亭,“丫头,你自己说,你这松鹤延年,应该得几等啊?”
兰亭一颗心砰砰直跳,想要从姜嬷嬷的神色中窥探出对方的真实想法,抬头对上的却是一张布满丘壑的脸,是苦难,也是智慧。
几乎是立刻间,兰亭就拿定了主意。
“嬷嬷好眼力!”兰亭淡然一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我的茶碗被人撞翻,茶叶都坏了,若是直接冲泡,您定能瞧出端倪。更何况,经了方才金兰的事,我便大胆猜测嬷嬷您常年浸淫其中,一定对茶叶的味道格外敏锐。无论我怎么洗,茶里始终会有股泥腥味,如此一来,我的成绩便只能是下等。”
姜嬷嬷了然,“所以,你便碾碎了茶叶,将沏茶改为点茶?”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兰亭点点头,“我赌自己能点出出色的图案,只要嬷嬷您不舍得破坏茶面,不去喝茶,那兰亭就赢了!”
“原来如此,”姜嬷嬷缓缓颔首,一双眼依旧锐利无比,“照这么说,你其实已经赢了。又为何要将真相和盘托出?”
在姜嬷嬷这样混迹内宅一辈子的老人精面前,一切手段都是枉然罢了。兰亭知道,姜嬷嬷其实早已看出那杯茶有问题,既然如此再遮遮掩掩就了落了下成,不如索性摊开了实话实说。
“嬷嬷,事关前程,谁不想被评为优等?兰亭是俗人,自然也不例外。在兰亭看来,正如茶乃君子之饮品,贵真,比起一次成绩,谨守心中的底线更为重要!出此下策实属无奈,我却不敢因为侥幸过关而继续欺骗嬷嬷。”
兰亭的话正好说到姜嬷嬷的内心深处,茶叶贵真,乃真香、真色、真味,做人也当如此,这不正是她毕生所追求的吗?
心中震动不已,面上却越发咄咄逼人,“话虽如此,你就不怕我依旧给你一个下等?”
这一次,兰亭却不再解释,只见她狡黠一笑,“那么嬷嬷,您会吗?”
便连钟妈妈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沉默半晌,姜嬷嬷才再次开口,“好,你很好!”
聪明伶俐的丫头她见多了,可如兰亭一般,小小年岁就如此通透的却万里无一,更重要的是,这丫头有一颗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