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分为前后两进,成一个回字形,上首是三间堂屋,想来就是小丫头们平日跟随管事妈妈学习本事规矩的地方,两边分列着抄手回廊,当中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院子。
此时时间已经将近正午,只见十来个年纪从八、九岁到十二三岁不等的小丫头正沿着回廊两侧垂手恭立,头上还端端正正顶着手帕,显然是正在学着怎么立规矩。
见钟妈妈带了兰亭进来,纷纷用眼神交流,这就是那日在侯府角门大杀四方,连三夫人的陪房赖妈妈也给赶了出府的野丫头。
兰亭一眼扫过去,见这些丫头里有那日在场的老熟人,也有几个生面孔。
只见那日一心求死的瘦高姑娘也赫然在列,兰亭心中闪过一丝欣慰,也不枉自己闹这一场,暗地里也不知树下多少敌人。
她们也投来好或奇或打量的目光,有几个性子浮躁些的,忍不住朝兰亭的方向伸头探脑,一个不注意头上的手帕就迅速往旁边滑落,又急急忙忙伸手去接。
一时间院中哎哟声、喷笑声四起。
“肃静!”钟妈妈脸色一沉,几个眼刀飞过去,小丫头们就立刻噤了声,重新顶着手帕噤声站直。
她这才转过身,指着院子中央对兰亭沉声吩咐,“你去那里站着。”
只见一道道或幸灾乐祸或事不关己或同情的目光再次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自己身上,不过一瞬又飞快退去,兰亭暗道一声倒霉。
其余小丫头都能站在廊下的遮蔽处,钟妈妈却偏偏要她站在大日头底下。
抬头望望天,虽说眼下已经入了冬,不至于将人晒伤晒晕,可这种区别对待本身就是一种变相的惩戒,看来这位钟妈妈对自己的成见还真是深啊。
兰亭暗叹一声,商海沉浮多年,她深知想要扭转一个人的固有印象绝非易事,因此也不去做无谓的争辩,只将随身的包袱小心放到一边,就干脆利落地按着钟妈妈的指示站了过去。
只是到底该如何站呢?
兰亭有些为难。
想起前世,一开始自己连活命都顾不上,哪里还会注意这些所谓的规矩,到了后来,她以女子之身抛头露面,与男人们坐在一张桌子上谈生意,便是不屑于这些规矩了。
很显然,这位钟妈妈是不会开口提点自己的。
若是兰亭的站姿不合她的心意,想来等着她的就会是接二连三的刁难与责罚。
心念飞转,兰亭不动声色用余光觑着旁边小丫鬟的模样,迅速调整好自己的体态。
只见她下颌微收,眉眼低垂,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再不同于前世习惯性的昂首挺胸,整个人中规中矩中散发着几分由内而外的恭敬周到,哪里还有那日在角门处争命般的咄咄逼人?
虽说是冬天,日头却依旧很大,不多时,一颗晶莹的汗珠便顺着兰亭光洁的额头往下滑去,兰亭却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一般,依旧纹丝不动。
兰亭并不抬手去擦,任由那滴汗珠滑进纤长的睫毛之间,直到模糊了视线,从头至尾连眼皮都没颤一下。
见她还算老实沉稳,暗自观察许久的钟妈妈这才略略点头,把那对兰亭的不好印象勉强去了半分。
她心中腹诽,最怕这丫头是个自认聪慧不凡,若是不好好压一压,恐怕将来心高气傲走上歪路,成为那等狐媚生事之人。
芷兰
就这样,又过了约莫一刻多钟,钟妈妈这才挥手叫了小丫鬟们停下,又点了一个自兰亭进来起就一直规规矩矩站着,并不曾东张西望或者是趁机偷懒的小丫头过来。
她指了兰亭,吩咐道:“你带她进去认一认屋子,把东西放了,再领两身衣裳。”
兰亭知道自己这才算是过了第一关,略松了口气,朝着钟妈妈福了福,“兰亭多谢妈妈。”
“你叫兰亭?”谁知钟妈妈眉头微挑,“如此倒也罢了,倒不必重新改过名字,今后便还这么叫着。”
说罢,钟妈妈朝两人摆了摆手,又看向其他丫鬟,“方才左顾右盼、交头接耳者,加站一刻钟。”
话音刚落,院自里立时响起一阵锤腿动腰的鬼哭狼嚎。
兰亭忍下心中疑惑,跟在那丫鬟身后朝后院进去。
那被钟妈妈点了领路的丫鬟年约十三上下,五官虽说并不十分出挑,但胜在皮肤白皙,一笑之下左边脸颊处更是有个梨涡若隐若现,观之越发可亲,最是那种讨长辈喜欢的类型。
仿佛是担心兰亭初来乍到感到不自在,那丫鬟十分体贴地先找了话题,“妹妹是哪里人?我瞧着你眼生,应该不是家生子吧?”
她自认不着痕迹地套着话,殊不知这些手段在兰亭眼里却显得格外稚嫩,不过想着自己正好也有些话想问对方,兰亭便捡了些能说的了。
那丫鬟以为问到了自己想要的,不由心中自得,等她放松了戒心,兰亭却忽然话锋一转,“对了,姐姐可知道方才为何钟妈妈说我不必改名?我这名字有什么问题么?”
钟妈妈的话让兰亭心中生出股不切实际的盼望来。
姐姐被拐时她才三岁,早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模样了,就是对面撞上也未必能认出来。
原准备大海捞针的,倘若姐姐跟自己一样也保留着当初在家的名字,自己寻人的事就会容易很多。
谁知听了她的话,那丫鬟不由捂着嘴笑起来,“说来这还真是巧了,你合该跟咱们一道进府。咱们这批新进的小丫鬟是以梅兰竹菊统一命名的,”她指了指自己,“我便是叫芷兰。”
大户人家买了丫鬟,主子都要重新赐名,一来是因为那些个被卖的女孩儿大都出身穷苦人家,原也没个正经名字,大丫、招娣地浑叫,难免上不得台面。这二来嘛,自然是为了警醒下人,告诫她们要从此忘记过去,忠心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