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鸣穿过重重宫门来到武英殿前,看见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刘涧安持一柄拂尘候侍在门口。
刘涧安服侍崇安帝多年,乃崇安帝身边红人,他瞧见李鹤鸣后,迈着老腿快步上前,和善道:“李大人,您回都城了。”
李鹤鸣微微颔,尊敬道:“公公。”
他说着,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殿门口值守的几张新面孔,问道:“皇上可在殿中?”
刘涧安摇头:“您今儿来得不巧,皇上啊,前日便上坛古寺听佛去了。”
李鹤鸣想了想近来是什么日子,明白过来,抬手道:“多谢公公,李某改日再来。”
这殿门大开,刘涧安又在门口候着,说明殿中分明有人在,然而李鹤鸣却问也不问就要离开,刘涧安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正要出声挽留,就在这时,殿中突然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李大人既然来了,何必白跑一趟,不如同本宫说说要禀告何事。”
李鹤鸣停下脚步,回身看去,但只看见殿前垂落的长帘,并看不见是何人开口,不过这嘶哑独特的声音的主人却不难听出。
正是汲县悬房案的祸、当朝六皇子——朱铭。
李鹤鸣站着没动,但殿内却已再次传出声音:“刘公公,请李大人进殿。”
刘涧安撩起帘帐,同李鹤鸣道:“大人,请吧。”
殿中,朱铭高坐于龙椅之上,虎豹般的精目射向入殿的李鹤鸣,那目光耐人寻味,又令人寒。
朱铭身材魁梧,样貌出众,喉结处有一道短疤,乃是曾在战场上所受的箭伤,躲得及时,未伤及性命,但不可避免地损坏了声音。
他嗓音嘶哑地开口:“李大人此番前来,不知有何事要禀告父皇?”
武英殿乃帝王处理政务之处,如今却是六皇子坐龙椅批奏章,李鹤鸣看向阶上之人,没回答这话,而是先躬身行了个礼:“问殿下安。”
李鹤鸣态度恭敬,但朱铭的面色却未见半分缓和,淡淡道:“本宫安。”
崇安帝膝下六子,老大早夭,老二腿残,老三老四接连战死,老五庸弱,只剩下六皇子朱铭尚有立太子的可能。
除了大皇子与二皇子朱熙,余下几位皇子皆上过战场,其中六皇子朱铭最为骁勇,在军事上也最受崇安帝器重。
李鹤鸣的父亲李云起死后,其兵力最后便归于了当时的监军朱铭麾下,如今朱铭手握边境十五万大军,朝中上下,皆言立其为太子是迟早的事,然而不知为何,崇安帝却一拖再拖,迟迟未拟诏书。
如今婉妃怀了身孕,这太子之位也变得悬殊起来。
朱铭微微抬了下手,殿中侍奉的宫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殿门缓缓关上,很快,殿中就只剩下李鹤鸣与朱铭两人。
朱铭随手摆弄着桌上玉蟾,缓缓道:“李大人还未回本宫的话,今日求见父皇,所为何事。”
李鹤鸣此番远赴汲县,朝中上下何人不知是为悬房案一事,朱铭多此一问,显然话中有话。
李鹤鸣立在殿中,平静地同他打着太极:“为差事而来。”
“悬房案?”
李鹤鸣未出声,像是没听见。
朱铭冷笑了一声。他放下手中玉蝉,盯向李鹤鸣:“昨日乃先元惠太后忌辰,你们北镇抚司的副镇抚使卫凛护送皇上入坛古寺为元惠太后诵经,这几日暂由本宫代理政事,李大人难道没听说吗?”
李鹤鸣今日似想将刚正不阿的态度挥到极致,顶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道:“未曾。”
香炉云烟缭缭,檀香浅淡,本是静心凝神之香,然而空气里却隐隐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之气。
朱铭身为悬房案罪魁祸,自要尽力阻止李鹤鸣将真相送到崇安帝面前,然而他也知道李鹤鸣执法之言可谓油盐不进,绝无收买的可能,是以只能威逼道:“李大人在朝中多年,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朱铭性直口快,大逆不道之言藏于腹中,关了门张口就来。他靠在龙椅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垂眸不语的李鹤鸣,声音沙哑如蛇鸣:“这天下总要换代,李大人可不要一错再错,免得走不了回头路。到时候连累家人一同遭难。”
刺耳声音擦磨过耳膜,听见“家人”二字,李鹤鸣这才终于抬头看向了龙椅中的朱铭,但也只一眼。
骆善的话李鹤鸣记得清楚,可他表现得却像对十年前朱铭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既无恨,也无厌,只似个不识好歹的武将:“锦衣卫遵帝王令,无需向他人禀明案情。殿下今日的话下官便当未听见,下官还有事在身,先行告退。”
朱铭的脸色瞬间爬霜似的冷下去,他冷眼看着李鹤鸣,若非崇安帝身边的大太监刘涧安在门外候着,他怕是要唤人将李鹤鸣押了直接强抢供状也不无可能。
他声冷如冰:“那还当真多谢李大人宽宏大量了。”
李鹤鸣不卑不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