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见侍书明了,叹了口气,细声道:“你待我之心,我如何不明白。这条路是我自请的,怨不得旁人。不论日后如何,至少这会儿我嫁去北戎,乃是为国尽忠,为百姓计。皇上便是有所心思,面上也得宽待我几分。待我走后,不免也便要宽待贾家几分。我不求别的。只求环儿能有条出路。只可恨那夏金桂,日夜勾搭人也便罢了,居然还将我伸到了环儿这里。好在如今我应下了此事。南安老太妃送了院子,也能安置姨娘和环儿。远离了夏金桂也好。若日日与她在一起,便是没有瓜葛,只怕也会传出瓜葛,与环儿无异。”
侍书咬着唇,看着楼外十里红妆,再瞧着自家主子,想着往日也曾一道玩耍作诗,只今日却是这般处境,相差甚远,如同云泥。又想到因被大老爷贾赦五千两银子卖了的二姑娘,被那中山狼欺凌残暴而死。四姑娘惜春去了尼姑庵,自此青灯古佛相伴一生。再有那薛家宝姑娘,进了北静王府之初也是极为受宠的,不久便怀了孩子,只可怜孩子没了,身子坏了,此后也再不能有了。
这般一算,自家姑娘此番已算极好,心底又安慰了两分。
这边主仆二人神殇也罢,感叹也罢,那厢,只见一辆翠盖青帷马车缓缓行驶,至得林府门前停了下来。
要说这马车瞧起来虽不普通,但也不算华丽,比起林府门前诸多宾客停靠的马车,相差无几,无甚出奇。只林府下人见了,连连跑着进内禀报,不一会,便见得府里几男几女快步上前迎接。
方才那妇人见了,咦了一声,道:“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么大的架子,竟叫林大人林夫人及忠顺王爷王妃都来相迎?”
身旁那人听了,嗤笑道:“哟,你还认得忠顺王爷和王妃不成?”
妇人眼光闪了闪,瞬间又转了之前模样,得意道:“那是自然。”遂指着门前的人与那人说道,“你瞧见没有,那打头的男女,二十来岁,那便是忠顺王与王妃。他们身边四十多岁模样的夫妇,正是林大人与林夫人。”
那人点头,又见四人身边还有一女子,已婚打扮,腹部微微有些凸起,身旁站了一男子,眉目俊朗,器宇轩昂,一手揽着女子,将女子护在怀里,生怕今日这等场合,旁人一个冒失冲撞了去。那人疑惑,问道:“那位又是谁?”
妇人瞧了一眼,笑道:“那便是长乐郡主和她夫婿。”说到此处,一拍手,似是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定然是老王爷和老王妃回来了!也是,想当年林大人还在扬州,林家姑娘上京数年,养在老王妃手里,要说如今林姑娘针织女工,管家理事之能,林夫人教的不多,却都是老王妃手把手教会的。因而虽是姑侄,倒情同母女了。如今林家姑娘出嫁,老王妃如何能不来?”
身旁之人听了,没料她对着京中显贵人家之事倒是如此明了,如数家珍。不免多看了妇人两眼。只见她不过二十多岁,木钗布衣,极为简单,瞧不出半分奢华,发髻轻轻挽起,以一木钗固定,也无绒花等修饰。可就是这般再朴实再简单不过的打扮,却依旧叫人挪不开眼去。那人心中狐疑不定,观这妇人言谈气度,自是非凡,可这打扮装饰却怎么也瞧不出富贵来。
妇人瞧见那人眼神中好奇探视,半分不恼,只由得她瞧。妇人既这般大方,倒显得那人鬼祟了,却也不好再看,只讪讪收回了眼。再看林府门前,果不然,一男一女相携下车,男的丰神俊朗,女的笑靥如花。身边另跟了一男一女两个皆是七八岁的孩子。都是粉雕玉琢,煞是好看。只见众人行礼,心知想来便应是妇人所说老王爷与老王妃了。
“哟,这便是老王爷和老王妃不成?那两个娃娃可是他们的幼子幼女?想来着老王爷老王妃也当又四十多岁了吧?啧啧,当真瞧不出来!”
妇人听得,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子瑶!”但闻人群中一声呼唤。妇人回头,便见着自己丈夫迎上前来,不觉嘴角一弯,快走两步,见得丈夫额头已渗除了不少汗水,忙拿了帕子擦拭,“可谈完了?”
男子一笑,“谈完了,那店家急着搬家离京。价钱上也并不贵,说来我还占了几分便宜。此后咱们便有了自己的铺子,便再这京里落脚了罢。你日前不是还看中了一所宅子吗?盘店的费用还剩下不少,咱们正好将那宅子买了过来。”
妇人莞尔,只轻轻应了一声。
此前与妇人谈笑之人听了,越发狐疑,这般听来,这妇人似也不是京城人士,且像是才刚上京,比自己还晚些,怎地却对京中之事这般了解?待好奇欲要相问,只见那妇人已转身,客客气气与自己别了,偕同那男子一道而去。
“夫君今晚想吃什么?”
“只需是子瑶做的,我都想吃。”
妇人嗔了他一眼,满心欢喜,眼睛往小和尚摔倒之地瞄去,却已是没了人影。淡淡摇头失笑,只觉自己多事。不论这小和尚是谁,又与自己何干?不自觉回头望了一样,徒明谚与林浣并立,还是数年前的模样,似乎岁月在他们的脸上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一如当初的男才女貌,一对璧人。想起往昔年少时的荒诞心思,妇人但觉好笑得紧。侧头瞧了瞧身边的丈夫,听着他一口一句“子瑶,可是累了”“子瑶,你说咱们生个孩子可好”,心里不觉如同吃了蜜一般,融化满满一心腔的甜。
子瑶,子瑶,孟子瑶。是她现在的名字。可是,没有人知道,数年前,她并不叫这个名字。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陈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