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麻木,却会因为一点温暖而剧痛起来。
祁桓懂她,因为他也和她一样,孤独走过长夜的人,最怕稍纵即逝的光明。
祁桓猛地将她抱入怀中,紧紧箍着她单薄的身体,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之中,让她成为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害怕失去她,更害怕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未来,在他看不到也抱不到的地方独自难过。
他会发疯,会入魔,他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在过去的这一个月里,他便是日日夜夜地处于这样的煎熬之中。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让姜洄疏远他。但是当她说出成亲二字之后,他才真正意识到,不是他错了,而是她变了。
她不是真正的姜洄,不是那个嘴硬心软的姜洄。
他的姜洄,明明喜欢他,却莫名地克制着自己。
而另一个姜洄,明明不喜欢他,却以弥补的心态与他成亲。
无论多么相像,甚至连所有的习惯都一样,但他能感觉到,那不是与他生死与共,并肩而行的姜洄。
他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只能默默地等待着,或许有一天,她会告诉他答案,或许有一天,她变回来……
也或许不会……
只要想到这个可能,痛苦便会啮噬他的内心,让他如坠深渊。
“不要走,姜洄……”祁桓颤声乞求,黯淡无光的双眸掠过一丝猩红血色,“答应我,不要离开,否则……我不惜一切代价,也会去找你……”
——何人让你痛不欲生,惊忧恨惧。
——何人让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是姜洄啊……
黑雾一点点地吞噬他的意识,将他的灵魂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便在这时,姜洄从他怀中仰起了头,吻上他的唇角,近乎疯狂地吮吻他失去血色的薄唇,用灼热与疼痛将他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祁桓,祁桓……”唇舌间震颤着呢喃他的名字,不舍缠绵,悲哀贪恋。
向来克制内敛的姜洄,第一次如此主动而热烈地亲吻他。温软的掌心抚上他的脸庞,描摹深邃英挺的轮廓,似乎要将他的模样烙印在心里。
腥甜的气息侵入祁桓口中,那是姜洄咬破自己唇舌渗出的鲜血。
烛幽的血液,于魔而言,如烈日焚身一般灼烫。侵入神窍之中的魔气沸腾似的翻滚着,让祁桓也受着同等的剧痛与煎熬。
但他没有停下这个吻,宁受着这份痛楚饮鸩止渴。
姜洄用鲜血夺回被魔气侵占的意识,祁桓眼中逐渐恢复了清明,但是越清醒,便越痛苦。
他明白这个吻意味着什么。
她不愿意欺骗他,于是用这种方式与他告别。
今日本该是他们成婚的第一天……
但也是最后一天。
“不要入魔,不要找我。”姜洄抵着他的唇,温柔而悲伤地笑着说,“在你心中,应该有比我更加重要的东西……”她顿了一下,似乎鼓足了勇气,才说出了那三个字,“喜欢你……”她眼中有波光流淌,缱绻温柔,“不是因为你待我情深,而是因为你值得。我喜欢的祁桓,心中有道,眼中有众生,他是我的引路人,亦是我的同行者,我对他……不只是喜欢。所以答应我……留在这个世界,去看属于你的日出。”
何以除魔,唯有立道。
她用最温柔也是最残忍的方式与他告别,决然走向孤单的未来。
观星台前,被封禁天眼后的心魔被毁去了帝烨的躯壳,显出了魔气本体。
没有人身躯壳的保护与制约,魔的本体更加强大,也更加脆弱。
而此刻的心魔已经从分身上知道了烛幽之血对自己的克制,他慌不择路地想要逃跑,但一道红光冲霄而起,烛九阴背负二人离开了那处深渊。
姜洄立于蛇身之上,背后是赤霞流光,眼中是温和慈悲,低眉垂目,衣袂飞扬,依稀是神明应有的模样。
但神明其实从来不是如此——祂们是真正的淡漠无情。
洞玄说,开明三巫乃神族创造的法器,聚合人魂与神髓而生,是神族降临人间的载体。
她们本不该有人族的七情,为免人魂沾染了红尘,神族令人族筑以神宫,将她们困在其中。
那座圣洁的神宫,只是困锁三巫的囚笼,令她们永远高高在上,与世隔绝。
而一千多年前,神族骤然消失,三巫失去了与神族的感应,于是烛幽巫圣燃灯而行,回到过去,想寻找答案。明真巫圣算尽天机,却仿佛被无形的手遮住了一切,天道的威压令她重伤受挫,陷入长久的昏迷。
只有洞玄巫圣独自站在神宫之中,等待着自己被安排的命运。
烛九阴问她:“你被他封印千年,成为一面没有意识的镜子,你不恨吗?”
帝烨也曾这样问她,在她平静的眼中映照出他的恨与痛。
——你不恨我吗?
这种太过强烈的感情,她还没有学会。
洞玄巫圣神情淡漠,这一千多年对她来说,就像是弹指一瞬,她不老不死,而岁月也无法在她眼中留下任何痕迹。
“我只是洞玄镜的化身,一面映照天下的镜子,不会有人的悲喜爱恨。”
九州八荒,四海六合,任何人都能在她眼中看到自己想看的一切,世间任何角落都逃不过她的双眼,她本是神明的一面镜子,用以监察天下。
但是镜子看不见她自身,而看着镜子的人,亦看不到她,他们只在乎镜子所映照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