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恕收起手机,对简韶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简韶愣了愣,下意识说:“不用的,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话音落下时,她看到对面的人用一双她看不懂情绪的眼瞳直直地凝视着她。或许其中流转的并不完全是受伤的情绪,而更为复杂、落索。
隋恕就这样看着她,用略低的声线对她说:“我并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他没有想过要害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简韶摇摇头,“你没有送我的义务,不必再为我费事了。”
隋恕的目光滑过她的眉骨、眼睑、鼻尖,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我从来没说过要和你分手——”
半晌,他微微叹息,言语很克制:“我只是不想让你再牵扯其中。”
简韶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
阴云一层一层压在天边,她忽而感觉到悲伤从云隙里无可抑制地泄出来,为隋恕,也为自己。
他终于想要教会她保护自己,可是她却早已失去了置身事外的能力。
﹉
简韶的出租车驶过建平银行后,在报亭处买东西的马再甫也缓缓转过头,盯了简韶离开的方向许久。
他掀起眼皮,瞥了洋楼一眼,转过头买了一盒玉溪。
马再甫先用手揉捏了几下卷纸,使烟丝活跃起来,才将过滤嘴端趸于打火机之上。这是他思考的习惯,在一线工作时便形成了,直至今日依然没有什么改变。甚至抽的烟都是基层干警最爱抽的老玉溪。
他不禁暗自嘲讽了一会儿自己的不入流。他像极了这包廉价又老土的烟,只会闷声做事,又认死理。马再甫无意识地抚摸着腿上的旧伤,咂着烟丝的味道,像在品尝失败的滋味。如今的他已经尝遍心酸痛楚,只想最后再为自己办一件事情。
他偏过身子和算账的报亭老头闲聊:“老板,这小楼不错啊——几几年的房子?”
老头见怪不怪地往镜片上哈口热气:“得民国时期了,喏,挂着私人住宅的牌子。”
“我看刚刚出来的主人年纪不大,是个小姑娘。”
“哦,你说小韶啊,她是这家的相好的。去年年底左右吧……搬进来的,挺文静一个小姑娘,来我这儿买东西每回都喊我伯伯,可不像现在的小年轻,鼻子都长在天上,啧啧啧……”
“哦,那挺不错嘛,”马再甫吹出一圈灰白的烟圈,“老板,来瓶白的。这姑娘是不是还有个孩子?”
老板从货架上取下白酒,“十八块五。是有个小孩,不过应该不是她的吧。”
“哦?”马再甫追问,“怎么不是了?”
老板笑起来:“那孩子看着得有八九岁了,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哪儿来这么大的孩子。我是老了,可不是糊涂了。”
马再甫掐着烟,跟着笑:“也是。” 肃杀之冬,站不一会儿脚尖便好似结了冰。马再甫跺跺脚,试图回缓双脚的僵硬。
其实他之前从未将简韶一并列入怀疑对象的。简韶的履历太单调、平平无奇。这样的女孩扔进人海里,能瞬间抓出成百上千像到惊人的姑娘,所以一开始马再甫的追查重点从未扫到她一星半点。
直到他突然听到简韶暂时休学地消息,他破天荒地又翻了一遍她的档案。
八月底和隋恕相识,九月初确定关系,十二月同居,一月住院。四步简单的轨迹,马再甫看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他亲自去学校调了简韶在学校的档。简韶现有的gpa是3。64,而学校给出的延考、休学的理由是身体不适,马再甫立马联想到十二月份,不少医护人员频繁出入马南里。
但是这一切和他溯源的信息完全不同——过往二十年,简韶从未在医院留下过手术记录,更无未愈的旧疾。
马再甫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怀孕的可能。虽然简韶毫无怀孕的外观迹象。
不过他已经可以隐隐地确定,简韶和实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午夜梦回时,他甚至疯魔地感受到了被愚弄的愤怒。恶劣地想这是不是又是隋恕的把戏,找一个完全看不出特别的女人做挡箭牌,让他监视刘安娜、监听庄纬、跑了一大圈,才现最容易的突破口其实就在眼前。
等他梦醒了便清醒了,他跑去跟上面打报告,请求对简韶全面监控。
“那可是他们家的祖宅。”领导敲打他。那里可不是像实验室一样随便可以搜查的。
“我知道。”马再甫用面皮扯出一个笑,他肯定地说:“会有人替我们试的。”他想起了那3名“记者”,和他们背后的组织。
马再甫最后吸了一口闷烟,准备离开马南里。余光里,他感受到露台反折过一丝碧光,他停住了脚步。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镜子,背对着小楼慢条斯理地修剪胡茬。
镜子里的景象慢慢地变了——那里逐渐浮现出一双非人似兽的昳丽绿瞳,仿佛在海面窥得鲸鱼浮起唤气,马再甫的手腕微微颤抖了一下。
那道视线穿透了镜片,像穿过魆黑的隧道,直直刺进他的眼膜里。马再甫产生了一种错觉,它早就看到他了——
或许是不眨眼的时间太长,也或许是受了某种刺激,他的瞳孔本能地缩了一下,眼睑渗出生理泪水。
等他恢复、急急忙忙调整特质镜的焦距时,他现一切都变了,镜子里面空空荡荡。
马再甫猛地转身,急迫地眺向窗子。他看到横亘着繁复雕刻的窗台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只驱邪镇门的彩铜瑞兽摆在那里。
他确信刚刚是有一个人在窗台上的,他揉了揉眼,掏出了便携式望远镜。
庭院里的喷泉汩汩,折射出迷离的光斑,那只通体有着对比度极高的赭红、墨绿、明黄的瑞兽,仿佛恶作剧般大模大样地立着。
它有着一对琉璃做成的透绿眼珠,在马再甫的望远镜里留下一张嘲弄、轻蔑、似笑非笑的诡异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