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韶陷入了思索。
马柯突然噗哧一笑,他望两眼简韶,又扫视简祈,心中已经隐隐将他们视为一对私奔的情人。
“你有多少预备存款呢?是为了什么留学呢?如果你的预备金不足,就会像我一样,半路休学出来打工。现在的学费平均每年都会涨1o%以上,如果算上人民币贬值,你要付的会更多,”马柯耐心地说,“如果仅仅是为了出去散心一段时间,选你喜欢的国家就好。如果是为了移民,你知道的,一代移民总是很容易变成小丑。”
马柯的眉毛微扬,眼角却低低落着,神情里颇为无奈。
“3o岁之前移民局是巴甫洛夫,等pR的都是巴甫洛夫的狗。他们设置重重打分条件,让你为了多加五分,放弃便捷的市区,放弃原本的专业,翻来覆去地刷语言成绩,哦,或者再多学一门二外。这个过程你现g5八大藤校不如co11ege和TaFe,读人文社科不如开叉车,为了凑分拿卡你面目全非,然后他们朝令夕改,一夜之间更改了条件,你的一切被他们牵着走,心情是上了条的小丑。说到底,学业、语言、财力,起码有两项是顶尖的人不会让自己变成小丑,大部分人不过是蹲移民监罢了。”
“3o岁之后你是一块平衡木,试图在父母、自己、子女三代里做平衡。一边是难以适应外语区但需要照顾与陪伴的父母,一边是和母国文化几乎完全切割的‘新新人类’子女,你希望他比曾经的你轻松,又畏惧他变成一个不成功的社会边缘人士。这时候你现你对‘成功’的定义还是优绩主义的那一套,你接受的教育让你明白这是一种偏见,人生的成功不仅仅是一种。可是你过往的经历让你永远摆脱不了根深蒂固的观念……”
听了马柯的话,简韶想,即便在母语的环境内,更换新城市、接受新知识、建立新的社交网络都是挑战性很大的事情,何况是在非母语的异国。
她只是想让自己和小祈拥有不用躲藏的生活,移民对她来说并不算一条轻松的道路。
马柯笑了笑,大概觉得氛围太凝重,便道:“其实走或者不走,没有绝对的好坏,各有利弊,关键在于你认为什么是值得的,什么是权衡之下可以放弃的。我见过有人为了不再加班而移民的,在他眼中ork 1ife ba1ance比便利的外卖快递更重要,也见过有人受不了西方低效的医疗系统而放弃pr回国的。”
简韶也随之微笑,真心地说:“谢谢你,我会好好思考我的去向的。”
海上的风总是格外大,浪声与海鸟的鸣叫混杂在一起。
简韶和小祈一起用了饭,跟着其他游客一起参观了船上的陈列室,里面放着船长从世界各国淘来的小玩意儿,还有一些游客留下的航海明信片。
两个人什么都没想,将自己放空在参观活动中。
参观结束,简韶回到房间,打开数字电视回放新闻,这是她目前了解外界的唯一途径。
马再甫提审她的时候,将她的手机一并收走,她不敢贸然拨打自己的电话,以免暴露位置。
电视上正在播报总理的南巡讲话片段,这让简韶很容易便联想到1992年。这是一个敏感的行为,会拨动许多敏感的神经,简韶看到出现在新闻画面中的高校学子的面容,和她一样,忧虑中隐含着赤诚的期待。
简韶翻找多家媒体,包括外媒。同一处细节对比起来的时候,很多东西总是呈现出全新的模样。简韶想,现在可不是1992年。
混改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优质的私企被并没,巨头被驱逐,To红利吃尽后,“小班子”控制人事和财务,将一切弄的乌烟瘴气。这样的问题并不是隋正勋带去几份促进经济的文件就可以彻底根除的。
简韶静静注视着屏幕上的男人,他讲话不疾不徐、娓娓不倦,是十分儒雅、稳练的男人。听说他的英文也十分流利,不需要翻译。
简韶想,他这样学历好、素养高又具亲和力的人是极易刺激到其他人的,刺激到那些学历有水分、只能靠写作班子炮制出一堆旁征博引的高大理论的人。而架到台前这种行为本身也值得为之心忧,毕竟这是常用的招数,你吃苦,我享受,你干活,我掌权。不出问题权当试点,一出问题先除掉你。
简韶不停拨弄着遥控器,脑袋里浮想联翩,而小祈乖乖坐在她身边,有些闷闷的。
他还在想马柯刚刚的话,马柯这个坏家伙明明很坏,但是说话很流畅,说的内容他也难以听懂。不过通过简韶的表情,他知道,她听进去马柯的话了。
简祈对人类的认知又深入了一层,人类是很复杂的生物体,会将简单的事情变复杂,人为地制造许多壁垒。他既不明白为什么“黑色的人类”是不能随便提的话题,也不懂为什么移民打分会让很多人变成奇怪男人的狗,小祈伤心地在心里默念,他果真是最没用的家伙了!
他轻轻靠在简韶的肩膀上,含糊地吸了一口她的味道。
“au——”他从喉咙里出一点声音,想要吸引简韶的注意。不过简韶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看他。
完了,她现他不如马柯懂的多就不爱他了。
他怀着悲伤的心情,把手伸过去、缩回来,把脚伸过去、缩回来,把脑袋伸过去,再伸一点舌头舔舔她…… 简韶用手指勾住了他的下巴。
这下缩不回去了,呜呜……
简韶像撸猫一样摸了摸他的下巴,又顺了顺他的喉部。
“唔……”他被挠得舒服,半眯起眼。
“怎么了,又讨厌马柯了?”简韶又挠了他两下。
小祈眨眨眼,小声说:“我也能让他们不现我们……”
简韶圈起食指,刮刮他的脸,被他含住指尖:“我知道啊,只是在想还有没有可以不用东躲西藏的路子。”
被吮住的指节一片湿热,他的舌头卷来卷去,气氛变得黏稠暧昧。
简韶不自然地推他的脸:“好了……”
他不满足地又舔了一口,才恋恋不舍地退出来。
小祈在她的腿上躺下来,然后掀起眼皮,向上看了看她的侧脸。他喜欢用这个视角看她,能够看到长长的睫毛尖,还有一小部分眼白,很像被她抱在怀里。他会做一点关于她的美梦,比如他其实从来没有独自漂浮过漫长的岁月,他其实一直在她怀里睡觉。
他不由地抱住她的小腹,委屈而气恼地喃喃自语:“马柯熟练,我很笨……”
简韶闻言,搂住他的头。她俯身的时候,香香的味道也将他轻轻地包裹住。他埋在她胸口不想松开。
“小祈这样就很好啊。”简韶说。
小祈是没有被任何东西污染过的小男孩,他对她来讲比所有聪明的人都要珍贵。人人都追名逐利,只有笨笨的小祈在追逐她。
﹉
简韶失踪的日子里,平城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细雪。
流河沿岸几十里全是绵密的雪道,钟楼缀在纯白的雪点里,铁艺路灯闪着乌亮而润泽的暗光。
道路在这场覆天盖地的雪日里变得分外难走,恰如一篇晦涩拗口的长书信,只能步履谨慎地读,逐字逐句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