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莲池镇下关街,钱家。
二进小院里的正堂,布置简单甚至寒素。
钱如龙此刻正与燕再然聚谈,两人显然话不投机,各自气呼呼的,一时相对沉默。
“立修真家族,就要聚拢尽量多的凡人与修士,不然你一光杆玄修,哪怕筑基又如何,财侣法地,说到底,都要从这些依附凡人和修士身上来。”燕再然不得不硬着头皮,耐着性子,继续劝道。
他本就看不上钱如龙,尽管钱如龙与他同境界修为但却年轻快十岁。
何中宪在时,香家邑社,供养人等观中这些事务都是交由钱如龙处理。
燕再然作为何中宪的法单列名供养人,还是开土时就列名的供养人,自然与钱如龙打交道多了。
在他看来,钱如龙愣头楞脑的,完全不晓得转弯,偏偏香家邑社供养人多是凡人,数量又多,事务自然繁杂。
这钱如龙言谈处事直来直去,脾气又硬,得罪的人多了。
邑社和供养人可都不止依止一位法修的,那么供养的哪个多哪个少,自然就存乎一心了。钱如龙气走的邑社和潜在供养人都不止一位两位了。
前日钱灵一定了还是得莲池观内部先出头的策略后,燕再然已经来劝说过一次了。
钱如龙不肯如燕再然建议的,当何铁衣面,立起旗来,要求出观,带走部分已拉拢好的玄修和凡人。
他虽然志心道途,但多年处理事务,也不笨。晓得钱灵一料到他出观是必行之举,这是让他出头试探何铁衣的反应和实力,试探观内凡修两众的态度状况,好在观察后再决定行止。
但何铁衣没回来时的两年间,那时师父往生,观内无头,大家自然人心浮动,都在各寻出路。
他立起旗来,其一,没人有名义来管他;其二,大家也存了多条出路也不坏的想法。
现在何铁衣自诞法性而回,牵父缘,挂法单,继观主之位,一连串下来,莲池观有主了。
众人心思可就大变了,他再当面立起要出观立族的旗子,就是明摆着挖墙脚了。
法修牵缠满十三缘,配置开土时的仪轨里,可是有依止众的因果誓愿的。
“众人中有破依止众者,皆可群起而攻之。”
他考虑过,现在最好的选择,便是与愿意跟他走的凡人和修士商定好,之后他私下告知何铁衣自己出观之事,相信何铁衣也不会阻拦一位筑基在望的修士。
万不可当面闹起来,逼得莲池观各依止众非得对上他不说,普福寺可是法修宗门,玄修破法修依止众,还是依止众中的二胜弟子之一带头,那可是让文梦阁有了代表普福寺出手的大义名头。
所以,上次两人便不欢而散了。
“我晓得你担心破依止众的罪名,钱道友在普福寺中自有安排,只要场面不太难看,有人会为你承担。”燕再然上次回去向赵灵一说了钱如龙的反应,知晓了其间原委,这次来就要给承诺保证了。
“传度师丛羽?”钱如龙问道。
“不止。你以为只是赵道友想得一现成的灵地做道场?普福寺里想收莲池所有灵地入宗门的人多了。”燕再然淡淡道。
钱如龙缓缓点头,他倒不怀疑燕再然骗他,据他所知,燕再然可是多位普福寺法修的供养人,连已是传度师的法修都有。
在加上,师父何中宪在时,将普福寺提供法种,从而保证他后世再入道的机会都推辞了,显然是普福寺中有一大股势力与他不对付,让他宁可放弃也要防备。
受了哪个传度师的法种,自然就与哪个传度师有了大因果。
何中宪连他师兄文梦阁的法种都不受,显然是对普福寺这股势力防备得决绝又彻底,这势力必然来头不小。
而燕再然甚至赵灵一都不过是他们的代表而已。
“那他们自己出来硬抢不就得了,撺掇我一小炼气玄修出头算怎么回事?”钱如龙几十年相伴师父,又继承师父侍神,对莲池观和师父是有感情的,如今他感到了这帮人深深的恶意,不免来气。
他修为已快筑基,出观自立门户,相信即便师父在也能理解。但这帮人盯着师父一生辛苦基业,逼得师父再入道的机会都不敢领受,着实可恶。
“法修的仪轨行事,里头的规矩忌讳,动不动就牵动道途,你我等玄修不能深知的。”燕再然显然是得了赵灵一一些透露的,有些了解,但也了解不多,更不愿意透露给钱如龙。
他见钱如龙不但没有丝毫出头的意思,反而还表露出了对自己等一干人的敌意,便决定加点料,森然道:
“你别忘了,冲击筑基,筑基后的修行灵地,加上立修真家族,哪项都离不开普福寺的支持的。”
钱如龙本性难移,直楞的脾气作起来,体内灵气迸,两道剑气瞬间凝聚,遥遥锁定燕再然。
“威胁我?但凭手中剑,一一斩去!”
他乃专心唯一的剑修,感觉敏锐,应时而,继承侍神后更是有了部分法修的神通手段,自信即便赵灵一当面,也可相抗。
“炼气九层!”燕再然运转功法抵抗剑气之时,惊愕道。
钱如龙收了功法,傲然道:“回去告诉赵灵一,如何行事,钱某自由分寸。钱某可不是他的弟子下属。”
燕再然见再谈下去难免要冲突起来,便恨恨出堂而去。
钱如龙一人,静静在堂中默坐不动,反复思索权衡,半晌后,他似乎打定主意,拱手朝虚空中行了个礼,自语道:“师父见谅,徒儿此举或许能替师父解冤释结也未可定。”
说完,他便唤了堂外候着的随从一声,吩咐道:“去请后堂的曾家家主进来。”
方才他虽然展现实力,惊走燕再然,一是威胁当面,脾气如此,不得不,二则也是故意顺势作态,存了震慑燕再然背后的普福寺那帮人的心思,提醒他们以自己的修为实力,自立一方足矣,不是他们可随意拿捏的。
但燕再然说的灵地等事确实是绕不过去的,这帮人即便不助他成事,要坏他的事却是绰绰有余的。
他最在乎的便是自己的修行道途,筑基之事绝不容有丁点风险。还是得依这帮人的意图,内部闹出点动静,给他们点交代,成不成或能到什么程度都没关系,以后也有话说。
所以思来想去后,他决定学钱灵一,鼓动别人先闹起来,自己在外观察,择时择机而动。
而能当面在何铁衣面前闹起来,还没有丝毫顾忌的,正是这位候在他后堂的曾家家主曾扩情了。
“谁让师父您老人家当初糊涂,结了那让人无法启齿的孽缘呢。”等待的时间里,钱如龙半是说服自己半是吐槽师父,默默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