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籽靠近他,前前后后反反复复看着他的前胸后背,似乎能从那厚涂的膏药上看出康复的秘诀来。她的目光太过直率,埃德多尔不自觉地躲闪。
吉恩和教士谈些杂事,又就他们的事交流一番。教士在正厅的堆积物中翻了翻一堆薄木片,找出一张空的来,说:“这间空着,你们受过指引了吧?年纪还有点小,不过小得正正好,先住着养好伤吧。”岛民似乎不觉得未受“指引”的男女会常在一起。
教士又离开一会,回来将一小袋面粉、一小袋蔬菜交给他们,说:“不过我得先和上面的人说,加了你们的名字,才能给你们些食物。先把这些拿去。要记得,要先清洗下水管,出来的水才干净。哦,还有被子,你们先用我的毯子,等着,我去拿。”
他们道完谢,带着食物和药膏,沿着石径回去。埃德多尔趴在吉恩的背上,感受着膏药随着体温变温。
安娜收拾了两条毯子和碗碟,让吉恩再拿些柴火,带着他们来到居所。
同样布局的房屋,其中也是温暖的,不过多些灰尘。
“爸爸,哥哥姐姐不能和我们住在一起吗?”杰不舍,问道。
安娜说:“房屋是王的馈赠。哥哥行动不便,你可以来找他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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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多尔坐在屋中,此刻才有了定居的实感。怎么突然就住下来了呢?他在这随波逐流中,竟是如此安心。
他细细回想着这些天来的经历,意识到自己思虑的无用。他那些习惯性的疑虑,被这些村民三言两语便化解了,他们似乎从不会想着人会有阴暗处。信仰的力量果真能够如此强大么?还是那位王真有能力净化心灵?
天暗下来时,橡树籽点燃了油灯。她一路上都是安静的,此刻端坐在灯前,沉默地看着灯火。
埃德多尔问:“橡树籽,饿了吗?”
她摇头:“不……一直不。”
“哦。”两人便这样坐着看那火苗,沉默着。
埃德多尔处在社会中时,从未在如此空虚中如此安定。他应该有些事情去做,或者去做一些事。虽然是陌生的社会,但毕竟是有人的地方了。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他问自己。
“埃迪,你饿了?”橡树籽问。
“不……我也一直不饿。”他回答。
“哦。”她学着他的反应,说。
他们静坐着,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需要做。埃德多尔很不适应,心中恐慌,漫无目的想着,如果这样过下去,是否入梦似乎也不是什么问题。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橡树籽问。
埃德多尔不知道她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他。女孩的视线仍指向火焰,她没有了鲜活的神情,说出的话也是轻柔迷茫的。
埃德多尔心中一暖。
他说:“就这样,我们一起生活在这里,好吗?”
女孩问:“生活,就好了吗?我有想做的事的,我要带你到教堂,可是你已经去过教堂了,我……然后,然后呢?我要做的事情做完了呀。我要做的事……是什么?”
他说:“然后每天做差不多的事。早上醒来,好好吃饭,洗漱,工作,然后好好休息,和朋友邻居聊天,和杰他们玩耍。你有什么爱好吗?只要是做着快乐的事。”
他说着,情绪上扬起来。他想要自己的动力和情绪相关,又想要情绪的意义只在于其本身。他只是顺着心意说着,不再有那些过多的无用的思虑。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人陪着,或许他对这个女孩产生了依恋,但原因其实无关紧要。
“快乐的事?”女孩问。
“我也说不准,哪怕不快乐,而是充实的事……但是,我想着能和你一起生活,就觉得快乐。”
女孩垂下眉眼,说:“哪怕我什么都不知道?埃迪,每天,我好像每天都会有不知道的事情,知道的、不知道的,它们渐渐混在一起。”
“橡树籽,我也是,大家都是这样的,知道和不知道,都不会妨碍快乐的生活。我们是一样的,没有具体的原因,也不需要具体的动力,对吧?”他说着,然后问道。
女孩仍然迷茫着,但她点头,像是吸收知识一样。
幽灵突然敲敲手杖,站到他的身旁。阿伦·努提是有隔着不同形体的自觉的,此时他却迟疑地开口:“埃德多尔,你在做什么?”
埃德多尔笑起来,不回应他,绕过飘浮的幽灵,在橡树籽身旁俯下身,说:“橡树籽,我们就安定在这里好吗?忘记也没关系,不变化也没关系。你想,你会忘记,我不变化,但在这里多好,在稳定的关系中,被那么多好的人们环绕着生活。”
女孩还在理解他的话,说:“那……”
“噔——”他已经适应了这种不受控制的切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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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多尔,你在做什么?”是他自己的声音,久违的正常声线。
“我在蛊惑一个孩子。‘蛊惑’……可能不至于吧。她很聪明,也会保护自己。”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