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慰我说,完成移植后的病人身体虚弱,抵抗力差,很多人都会出现病毒感染,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很多人”是多少?我想到听到数据、概率,和临床治愈的可能性,我希望它是百分之百。
我与手机屏幕里的池岩对视,无法分辨他是不是在欺骗我们。之前做骨髓匹配时家里就没有告诉过我,是我主动提出来要买票回家和妈妈做匹配,他们才告诉我说:善良的姨妈们都愿意当捐献者,二姨妈和妈妈的匹配度最高。
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我不值得被依赖,就像池易暄的记事本上记录的那样。
妈妈住院期间,家庭微信群很安静,同样安静的还有我和我哥的家。池易暄最近都没有听他的唱片,饭桌上我们沉默地修行。
这一周的时间流逝得格外缓慢。周五我很早就停止接单,骑车回家,爬楼梯时像在受刑。家门推开,径直走进卧室,脑袋刚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梦中我在坐电梯,电梯在向下行,而我对面的电梯则往上走,两条朝相反方向运行的电梯支成一个大大的“x”。
是在机场?还是在写字楼?周围雾蒙蒙,白得像一片牛奶海,我将手搭在电梯扶手上,忽然瞥见对面电梯的扶手上,也搁着一只手。
是只女人的手,无名指上戴婚戒。
是妈妈。
她目视前方,被爬高的电梯带着向上升去。
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转身往上爬去,脚刚踩上一级台阶,它又将我推回方才的位置。
她的身影离我愈远了,我张嘴想要叫她,喉咙却无法力。如果她看见我的话,一定会朝我奔来。
一不留神踩空了一级,当即就摔倒在电梯上,浑身的骨头都疼。我转动着僵硬的脖颈,尽力将目光投向远方,妈妈背对着我,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妈妈!
我猛然睁眼,一身冷汗地醒来。
没拉窗帘的玻璃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去了,低空盘旋的乌云像大块污渍。几点了?我没想到自己会从中午睡到现在。
睡了这么久,疲倦也一点没有要消退的迹象。勉强从床上爬起来,爬到床尾就没了力气,虚虚地坐在那儿,双腿贴着床尾垂落。
没开灯,所以也看不见自己的影子。半掩的房门外,光挤了进来,落在黑色的地面上像根银针,刺穿了我的脚掌。
没有关灯吗?我迷迷糊糊地想着,思绪却打了结。没想出答案,却看到一道人影从门外一闪而过,脚下的银针也跟着闪烁一下。
“家里现在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杠杆炒股,亏你想得出来啊,我有钱都不敢像你那么玩啊!”
池易暄的声音将我彻底惊醒。
“你和我道歉有什么用?你去和妈妈说啊!”
我的心跳不自觉加快,不知道自己是否又掉入了另一个噩梦,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从门缝后探出一只眼睛。
“你真以为之前是凭自己赚到了钱啊?风口上连猪都会飞啊!”
池易暄的脸颊因为愤怒而涨红,捏住手机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近乎于咆哮的声音刺得我耳膜都痛。
“你到底怎么想的?你想过我和弟弟没有?!”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颗被点燃引线的炸弹,片刻后挂断了电话,将手机用力握进掌心。
我屏住呼吸,在内心祈祷他可以尽快平复心情,就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可是他直挺挺地扎在那儿,断续的喘息声从胸膛深处挤出来,像个尽力维持运转的破风箱。
痛苦扯动着他的五官。心中敲起恐惧的鼓点,我很怕看见他哭,不由得将门拉得更开了点。
他察觉到我这边的动静,猛然回头,双目圆瞪,看到是我时呼吸一滞,突出的喉结滚动一下,可能在那一瞬间他成功将苦痛吞咽下肚。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好恶劣,我没有托举他的力量,所以选择让他来承担痛苦。
他什么都没问我,背过身走到茶几前,在茶几下的小抽屉里烦躁地翻动起来。
不过片刻的眼神交汇,我却看出他的厌烦,那眼神好像在对我说:闲着没事的话,不如出去多跑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