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墨驍微皺著眉,不用問也知道梁四爺肯定會查他。但他以為那是在他們第一次見面分開之後,梁四爺想把他留在身邊才會讓人查他。
眼下看來,從他寫拜帖去求見到見面之前,梁四爺或許就已經他的情況都摸透了。
梁四爺要查一個人的身世或許簡單,可就算他喜歡收藏字畫書法,有所鑽研,也要原先見過才知道是誰寫的,為什麼會連他第一次見的楷書也認得?
梁今曦看著韓墨驍一臉戒備的樣子,也不多做解釋,轉身往外走:「跟上。」
又是那種沉穩篤定的口氣,搭配梁四爺那暗啞低沉的聲音,平添了一絲不容反抗的意味。
韓墨驍咬著牙跟過去,兇狠地盯著那人後腦勺的發茬,想到他讓自己寫的《將進酒》,恨不得一棒子把人敲暈掉。
梁今曦肯定是故意的!他知道他最不願意寫的就是《將進酒》卻非要逼他寫!
他一言不發,恨了一路,眼珠子都盯得發酸泛紅,任由梁今曦帶著他下了地庫,又轉了幾個彎,在某扇緊閉的門前停下來。他忘了停下腳步,直愣愣就往人家背上撞了上去,發出一聲悶響。
「發什麼呆?」梁今曦扭頭看他,見他捂著腦袋瞪著人,一副要發作的模樣,不由想笑。
一身傲骨,偏又一世飄零。
他掏出一把精美的銅鑰匙開了門,把韓院長帶了進去。
韓墨驍氣沖沖的,想看看梁四爺打算再拿什麼捏住他的七寸,誰知進屋後梁今曦把身子一讓,露出後面的牆壁,韓墨驍立刻變了臉色,心臟猛地狂跳起來!
這是一間藏寶的庫房,裡面放著好幾個博古架,上面擺放著各種名器和古玩,登過報的那座金山用玻璃罩子鎖了起來;房間角落裡有好幾個大小不一的保險柜,幾面牆上還掛畫著不少壁畫,中國的西歐的都有。
進門後左手邊的那面牆上卻全是書法。
大的小的,白的泛黃的,草書、楷書、小篆、隸書……零零總總起碼有三十多幅,全部都用玻璃和木框仔仔細細地裱了起來,和其他牆壁上的名家字畫一樣慎重地展示著,供人瞻仰。
一張歐式沙發正對著這面掛滿字畫的牆放著,陷在三個高大的博古架中間。
那些書法,竟全是韓墨驍在歐洲期間寫的。
第27章
「你……」韓墨驍喉嚨發緊,眼眶立刻就紅了,幾乎站不住,他轉身揪住梁今曦的衣領,仰頭顫聲問,「你認識我?你早就認識我?!」
這些字全是他在留學期間寫的,怎麼會在梁今曦手上?
他果然認識他,見過他,知道他在歐洲的事,知道他大哥為他喪了命,掉進那湍急的河流里再也沒起來!
那時,韓墨驍還是白驍,正過著他人生中最春風得意的時光。
白驍當年和大哥白墨卿一塊在英國留學,天高皇帝遠,誰也管不著,又都是風度翩翩有錢人家的公子哥,每日裡不說尋歡作樂,卻也是前所未有的暢快和瀟灑。
白墨卿比白驍高一點,五官清俊,性格斯文,喜歡彈鋼琴,頗有點玉樹臨風的味道,去了沒多久就惹得許多大膽的姑娘暗送秋波;白驍長相更秀氣,又白淨,寫得一手張揚肆意的行草,在中國留學生里人氣頗高。
這兩人站在一塊,一個比一個意氣風發,絲毫不比那些洋學生遜色,要多惹眼有多惹眼。
那時候的天是藍的,空氣是自由的,人生是美好的,未來是金色的。生活可愛到白驍忘了自己曾經流過浪、撿過垃圾、跟野狗搶過吃的,後來才被逢春院的韓院長撿回去,取名韓驍。
許是原先老吃不飽、又吃過一些別的苦頭,韓院長堅持不懈地投餵了韓驍半個多月,這小崽子才終於放下戒備,讓他牽回了逢春院。
剛去的時候韓驍野性不改,天天搶別人的飯菜、揍其他孩子,比他大的也去挑釁,挨了打下次還敢,攪得院裡每天烏煙瘴氣、哭啼不止,小野狗似的。
韓院長沒辦法,最生氣的時候舉著教鞭要打他。
他呢,叼著從小夥伴手裡搶來的餅子不撒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韓院長後背發涼。
大抵摸透他雖然戒心重,但依然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韓院長那頓鞭子終究沒忍心落下來,那之後便抓著他苦練毛筆字修心,寫不完就不給飯吃,就這樣一練好多年。
後來白老爹從南方來蒲州做生意,機緣巧合下把韓驍領回了白家,請了師傅來家裡教他寫字,也不許他有一日偷懶。日積月累下,他的字寫得越來越像樣,行書更是頗有風骨。
在歐洲的日子雖然無拘無束,但兩個十八九歲的男孩子第一次遠渡重洋,花錢也沒個節制,很快就有些捉襟見肘,本想寫信回家要錢,你推我我推你,終究還是不敢。
白老爹雖然疼小孩,但也不過分溺愛,要是知道他們在外面花天酒地,少不得要派人去英國把他們捉回去家法伺候。
後來兩人合計一番,決定各憑本事。白墨卿教女同學彈鋼琴,白驍寫字拿去賣,剩下的時間給其他留學生寫寫作業、做做論文。
兩人狼狽為奸,一拍即合,如此廝混了許久,倒也把缺錢的事對付過去。
可韓墨驍不記得賣過字給一個叫梁今曦的,且梁四爺這張臉極有識別度,如若見過,韓墨驍不可能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