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的声音跟随着脚步声穿入病房,几位护士相继涌进来,纷纷围在病床前,似是要交代手术相关的一些事宜。
颜星逸不好再待在原处,他干脆地松开了手,缓缓地退出了人群,直至墙边。
犹如一位局外人。
他望着那一家三口,恍惚间记起了高中时期的日子。
自那件事生以后,也是舅舅替他付清了在医院疗养的医药费,把他收留在家中,度过了高中剩下的一年半。
舅母对此一直颇有微词,因为这件事也和舅舅吵过许多次,在极大多数时间,都不会给颜星逸好脸色看。
颜星逸其实也能理解。她只是像那些人一样,害怕他的病,害怕他会像亲生母亲一样,更害怕他会给她的儿子带来影响,从而给她的家庭带来不可磨灭的伤害。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和一个随时可能作的怪物日夜相对。
因此,颜星逸住在舅舅家中时,总是会和他们一家人保持疏离,尤其是舅母和表弟,免得生什么冲突,让舅舅夹在中间难做。
在他复学那年的中秋节,他不慎丢了钥匙,手机又没了电,回到舅舅家时,敲了许久的门,却始终无人应答,最后还是借邻居家的电话才联系上舅舅。
“你舅妈的姐姐突然从老家上来,她特别急,我们就赶去小知的姥姥家了,她那个性格你也知道……”舅舅道,“哦对,我在饭桌给你留了纸条呀。”
颜星逸进不去屋里,自然是看不到的,他听着背景音里的吵闹,张了张嘴,把丢了钥匙的话咽回肚子里,随便找了个理由:“可能是我没留意。”
“你呀……还有,柜子上有两盒月饼,都是你喜欢吃的莲蓉味,想吃就自己拿,知道吗?”
“嗯。”
“抱歉,阿逸,”舅舅在那头无奈地笑笑,“中秋没法跟你一起过。”
“没关系,我自己也可以的。”颜星逸垂下眼眸,“你们玩得开心。”
他挂断电话,独自一人走下昏暗窄小的楼梯。
楼下便利店老板在店门外支了张桌子,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迎着夜色吃起了火锅,住在对面街的老婆婆弯着腰在自家门前倒下一杯白酒,她的小孙子捧着一大沓比自己脸还要大的黄纸,一本正经地学着老婆婆朝着天空的月亮拜了三拜,不知何处传来咻的一声,璀璨的烟花随着楼顶的欢呼骤然炸开,垂柳般的碎金闪烁着淌过圆月,犹如一道星河。
属于节日的喜庆像是一团热烈的火苗,带着暖意从街的这头烧到那头,却都不约而同地绕开了颜星逸。
他最终选择了马路对面那家冷冷清清的咖啡店。
店里只有一个百无聊赖刷视频的店员,颜星逸在点咖啡的时候,那店员的手机正好播的是一个做月饼的视频,配乐叮叮咚咚地,颇为活泼,他多瞥了一眼,只看见一双灵巧的手,和一堆任由那人摆布的材料。
咖啡来得太是时候,以至于颜星逸错过了一闪而过的,食指指节上的那颗痣。
颜星逸在咖啡店里待到了将近十点,舅舅的车才徐徐出现在视野里。他本想站起来去找他们,却看见舅舅和舅母拎着大包小包迈下车,跟在他们身后的表弟握着一个机甲模样的新玩具,他兴许在摆弄的途中有了新现,兴冲冲地把玩具递到舅舅面前,后者笑盈盈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自己不应该去打扰他们,于是颜星逸缓缓地坐回了原处。
他忽然强烈地意识到,那并不是他的家,不过是一个暂时供他临时停靠的港湾,他是一个多余的外来者,又或者说是入侵者,是不应该呆在那个屋子里的。
颜星逸最终又在咖啡店坐了两个小时,直到成年以来的第一个中秋节彻底过去,他才回到舅舅的家中。
面对舅舅充满歉意和担忧的眼神,颜星逸选择了撒谎,他告诉他,自己被邀请到同学家中,度过了一个很完美的中秋节。
自那之后,他便为自己划下一道作为借住者不可逾越的界线。他会选择早两个小时起床出门以避开其他人,也会特意想办法解决了晚饭再回去,以免打扰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时光。
他像一个寄住在此处的,沉默的幽灵。
因此,即便舅舅再三挽留,颜星逸在考上大学的那天起,便主动搬离了那个本就不属于他的家。
也许是因为舅母的阻拦,再加上颜星逸的故意疏远,他和舅舅之间的联络频率从一周一次,降低到一个月一次,而后又到半年一次,现在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打一个电话。
在大学期间,每逢别人放假回家之际,颜星逸则永远是申请留在宿舍里的那一个。而他的假期内容更是乏善可陈,偶尔去图书馆待上一整天,又或者把时间都花在打工上,有时候甚至主动选择上夜班,以逃避只有他一人的,寂静的宿舍。
即便是工作以后,颜星逸的生活也没有太大的区别,顶多是把图书馆一环去掉,只剩下公司与自己租的屋子两点一线。
如果颜星逸愿意,他其实可以有很多时间,也有很多地方可去,只是唯一去不了的,就是一个能称之为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