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森一边叹气,一边把与青木的争吵述说了一遍。
“他非要把林永年一块引渡。”道森说:“这个可怜的人,一旦落到他们手里,结果恐怕会很糟糕。”
“林永年这个名字很耳熟,让我想想,”鲍里斯蹙眉道:“他好像是一位企业家。”
“没错,”道森说:“他是中华味精厂老板。”
“对了,我想起来了,”鲍里斯说:“去年淞沪抗战的时候,我们的报纸曾经采访过他。”
这时鲍里斯点的餐送来了,一份麦西尼鸡,一份乡下浓汤。他熄灭了雪茄,沉思道:“日本人引渡那个姓张的可以理解,但为什么非要引渡林永年?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我还没想过,”道森承认道:“听你一说,倒确实挺奇怪的,青木对他好像比对姓张的还要上心。”
鲍里斯喃喃说:“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原因。”
“你判断一下,会是什么原因呢?”道森问。
鲍里斯耸耸肩:“这就难说了,一切皆有可能。”
沉默了一阵,道森说:“算了,随他去吧,这事我们无能为力。”
他放下刀叉,端起酒杯呷了一口,转移了话题:“你这个消息灵通人士有什么新消息吗?”
鲍里斯摇摇头:“都是坏消息。慕尼黑协议签订之后,张伯伦被吹捧成避免战争的英雄,相地位更稳固了。”
道森瞟着他:“你为什么说这是坏消息?”
“当然是坏消息,很坏的消息。”鲍里斯说:“张伯伦这个软蛋会把绥靖政策进行到底,结果将是灾难性的。”
“但大多数人并不这样认为,”道森说:“或许张伯伦是对的,战争真的可以避免……”
“不可能!”鲍里斯断然道:“因为这是违反人的本性的,尤其是希特勒的本性。”
道森故意挑起争论,他需要用一场争论来舒缓情绪,于是微笑道:“这是你的一家之言……”
“不!这是普遍真理!”鲍里斯果然激动起来:“人的本性是贪婪无度得寸进尺的,希特勒更是如此。满足他的要求非但不能让他停下来,反而会鼓励他怂恿他,让他的野心变得更大!”
道森点头道:“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鲍里斯像往常争论时一样,两只蓝眼睛闪闪光:“绥靖的结果必然是战争,而且将是比一战更惨烈的战争。德国与日本很可能结成法西斯联盟,意大利和西班牙也有可能加入。英国必须现在就开始做准备,否则必定会在未来的战争中遭遇惨败!”
他停下喘了口气,接着说:“目前的局势非常危险,战争的阴云正在我们头顶上聚集。可惜掌权的是张伯伦这个糊涂虫,他听不进任何关于战争的警告,所以我对英国的前途非常担忧。”
鲍里斯兼有记者的敏锐和作家的深沉,他的这番见解很有说服力,但道森听了只是耸耸肩膀。
道森虽然身在政界,其实对政治并不十分感兴趣,认为那是高层的事情。用中国人的话讲,他只关心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然而,鲍里斯接下去的分析让他竖起了耳朵。
“上海租界的前途同样渺茫,”鲍里斯说:“我们对日本人卑躬屈膝一再迁就,以为这样就能保住租界,太可笑了!日本人在中国犯下的罪行说明,他们比德国还要坏、还要无法无天!上海这座远东最繁华的城市必将落入日本人之手,我们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道森听到这儿,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所以,”鲍里斯接着说:“你想要退休回老家的想法是很明智的,希望它能够实现,虽然我舍不得你走。”
道森默默地掏出烟斗,把烟丝装进去。
他和鲍里斯碰头是想舒缓一下情绪,然而适得其反,现在他的情绪变得更糟了。他已没有心情再待下去,抽完这斗烟之后,磕了磕烟斗说:“我想回家了,你呢?”
“我再待一会儿,玩几盘斯诺克再走,”鲍里斯说:“我和那个《纽约时报》的记者约好了。”
“好吧,那我先走了,希望明天能再见到你。”
“我会来的。再见,老兄。”
道森朝鲍里斯挥挥手,离开了餐厅。他做梦都想不到,这次告别竟然成了永别,他再也没机会与鲍里斯共进晚餐了。
这天半夜,他在床上睡得正香,忽然被电话铃吵醒了。
这时候来电话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妻子露西拿起电话,接着便大叫了一声。
道森吃惊地坐起来:“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