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金海苦笑着上了奥斯汀小轿车。这车是林永年的。
开着他的车谋划干掉他,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庞金海心想,要是他知道了,恐怕会活活气死。
又过了三个月,到第二年的夏末秋初了。
这天是监狱开放探监的日子,又恰逢林永年4o岁生日,沈卉去探监时带着一小盒他最爱吃的巧克力蛋糕。
林永年有点惊讶:“今天是我生日?我自己都忘了,人在狱中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
沈卉说:“这可不是普通的蛋糕,这是我和女儿自己做的,花了不少功夫呢,你尝尝味道怎样。”
“你们俩做的?那肯定好吃。”
林永年笑了,但笑容转瞬即逝。他很不舍地把蛋糕推开:“牢里规矩大,不让带蛋糕,还是拿回去吧。”
沈卉坚持要他收下:“试试看嘛,万一运气好让带了呢?4o岁生日是个大日子,总不能平平淡淡的一点内容都没有。”
林永年深深叹了口气:“真是做梦都想不到,我的4o岁生日会在监狱里度过。本来我还打算好好庆祝一下……”
望着丈夫愁苦的表情,沈卉心里也很难过。
在牢里关了半年多,丈夫被折磨得不像样了,面黄肌瘦,肮脏不堪,头乱糟糟的,不知多久没洗了,搞得像叫花子似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简直跟从前判若两人。要不是他的嗓音还没变,她甚至会怀疑此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丈夫。
沈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安慰他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没办法的。好在刑期不长,转眼已经过了半年多,还剩一年半不到,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林永年苦笑,心想你哪里知道,监狱如同地狱,阴森恐怖,还有人想要害死我。这儿每一天都在煎熬中度过,每一天都像一年一样长。但他不会说出来,绝对不会。
好事大家分享,坏事一人承担。男人就应该这样。
林永年岔开话头,问起工厂的情况。沈卉迟疑道:“我也不太清楚,听金海说,好像最近有点起色。”
“这就好、这就好。”林永年很欣慰:“金海也不容易啊,这副担子够他挑的。”
沈卉说:“是啊,他把自己的生意撂一边,天天泡在工厂里,每天都搞到很晚才回家。”
“是吗?”林永年感动地摇摇头:“真不知该怎么谢他才好。身边有这样的朋友,难得啊。”
沈卉说:“我了解金海,金子银子他都不稀罕。将来有机会的话,在生意上帮帮他,再替他找个好对象。”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林永年说着,忽然一拍脑门:“对了,杜德本有个表妹我见过,长得挺漂亮,家境也不错,将来给金海介绍介绍。”
“那太好了,你早该想起来的。”
沈卉说完,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说到老杜,他昨晚特地到家里来,送了些土产,还托我给你捎口信。股东们都很挂念你,叫你保重身体,将来重整旗鼓。”
那些股东都是林永年的亲朋好友,没有他们的支持,工厂开不起来。如今工厂落到苟延残喘的地步,实在愧对他们。
林永年伤感地说:“你替我谢谢他们吧,再说声对不起。唉,别的我也无能为力了。”
沈卉说:“你坐牢不是你的错,大家都理解。”
林永年叹了口气:“那个张伯良不知怎样了?他被日本人引渡,恐怕凶多吉少啊。”
夫妻俩默默相对,一时无语。
规定的探望时间快到了。林永年强打精神问:“我的小仙女怎么样?小提琴还拉吗?”
小仙女是他对女儿的爱称。沈卉说:“她挺好的,每天一有空就拉琴。金海不是给她买了雅辛的唱片吗?她正跟着唱片练习一支新曲子,叫什么圆舞曲……对了,是一美国曲子,叫田纳西圆舞曲。她说等你回家了,要开舞会庆祝,她给我们伴奏。”
林永年心里暖融融的。这个女儿真是上天的恩赐,美丽、聪明又懂事。妻子也是这么贤惠,苦也苦在心里,从没有半句怨言。为了她们,我也必须咬紧牙关活着,将来东山再起,回报所有爱我帮我的人。
林永年忘记了烦恼和恐惧,怀着愉快的心情与妻子告别。自从入狱以来,这还是头一次。
今天是他的4o岁生日,一个很特别的日子,今天感觉一切都有些不同。监狱不那么阴暗了,环境也不那么污秽了,就连凶神恶煞般的武大郎都变得和善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