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你听着,”沈卉盯着女儿慢慢说道:“你爸不让你去监狱看他,你能答应吗?”
“这……我要想一想。”
林浣芝犹豫着,好一会儿没开口。
沈卉追问:“你答不答应?说呀,到底答不答应?”
林浣芝最后一咬牙说:“好!我答应!”
这一夜,她激动得睡不着觉,盼着天快点亮起来。
第二天,她跟着母亲一块前往医务站,等雅辛带女儿来换药时,她如愿以偿,见到了自己的偶像,那是一个她终生难忘的幸福时刻。接着,沈卉向雅辛提出了想请他教琴的事。
雅辛听罢长时间沉默不语。
他很为难。他是个演奏家,此前从未收过学生,也不打算收。但他需要钱,非常需要。
他曾经很富有,但如今他所有的财产——现金、债券、珠宝、漂亮的大房子以及收藏的古董名画,全都被纳粹夺走了,剩下的一点点钱花费在了旅途上,他已囊空如洗,快到断粮的地步了。
本来他并不担心,以为凭自己的名气,在当地乐团里谋个职位应该没问题。上海也确实有个交响乐团,隶属于公共租界,称作工部局交响乐团。可是到那儿一打听,由于时局动荡,经费不足,乐团已经变相解散了。
他陷入了窘境。尽管教学生不是他喜欢做的事情,但多少能带来一些收入,解解燃眉之急。
雅辛想来想去,决定先让林浣芝拉几支曲子,听听她是不是这块料,如果不是,给再多的钱也不教,情愿饿肚子。他有自己的原则。原则是不能妥协的。
林浣芝拿出小提琴,拉了一《舒伯特小夜曲》。这曲子她平时拉得很顺,但此刻面对雅辛,她太紧张了,没挥好,有几个地方还拉错了。真糟糕!没希望了!
林浣芝沮丧地咬着嘴唇,脸色绯红,额头上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沈卉不懂音乐,但女儿的表情告诉她,情况不妙。她望着雅辛战战兢兢地问:“雅辛先生,您看我女儿……”
“还行,”雅辛说:“虽然基础没打好,但及时纠正的话还不算晚,可以扳过来。”
这个回答出人意料,母女俩呆呆地看着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雅辛向她们解释,学小提琴最重要的条件是耳朵,是对音阶的分辨力。
小提琴与钢琴、吉他等弹奏乐器不同,没有固定的音位,音的高低由演奏者自己掌握,所以对演奏者的音阶分辨力要求极高,称之为“金耳朵”。这种能力与生俱来,后天再怎么努力也学不到的。
林浣芝就有一双“金耳朵”,每个音都把握得很准,这是学小提琴最基本的条件。至于技巧方面,在他看来不是问题,只要肯花功夫,很快就能提高。
林浣芝本以为自己搞砸了,拜师没希望了,想不到竟然峰回路转,不禁脸上乐开了花。她本来就漂亮,笑起来更漂亮了。
雅辛望着她,对沈卉微笑道:“你女儿真美。”
“谢谢。”沈卉高兴地说:“她太幸运了,能请到您这样顶尖的小提琴家作老师。”
接着,双方签订了一份协议。按照洋人的规矩,酬金每周支付一次,数目是3块银元。一周上两次课,每次2小时。
沈卉知道雅辛经济拮据,所以预付了头一个月的酬金12块银元。对等米下锅的雅辛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了。雅辛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放松了一些。
由于大批犹太人的到来,提篮桥一带新开了不少面包房、咖啡馆和西式餐馆。雅辛带妻子女儿去了一家咖啡馆,小小的庆祝了一下。
从那以后,雅辛一周两次来到林家,给林浣芝上课。
林浣芝想要等父亲出狱时给他一个惊喜,因此每天勤学苦练,手指磨破了,贴上橡皮膏继续练。她此前的老师是个半瓶子醋,导致她指法、弓法都有问题。现在雅辛一一帮她纠正,让她重回正轨。
一段时间下来,林浣芝的演奏水平有了明显提高。雅辛对这个学生很满意,授课之余还教她英语。林浣芝则教他华语,双方相处得很融洽。
现在雅辛与其说是老师,倒不如说更像是朋友。每次雅辛上完课,沈卉都要做几个菜,请他吃了饭再走。
沈卉生长在厨师之家,耳濡目染,厨艺相当不错,做的菜色香味俱佳。以前从不吃中餐的雅辛很快就爱上了中餐,吃得津津有味,剩下的还打包带走,让他的妻子女儿也尝一尝。
转眼半年过去了。
这一天,慈善组织在金城大戏院举办义演活动,为难民募款,上海演艺界不少名人都会参加。
沈卉利用志愿者的身份,好不容易替女儿争取到了一个串场的机会,在正式演出的间隙上台演奏。
林浣芝即将头一次登上舞台,而且场面这么大,心里既兴奋又紧张。沈卉也一样。
雅辛鼓励林媛媛勇敢一点,要相信自己。
“我6岁开始学小提琴,第一次登台的时候年龄比你还小。”雅辛说:“人一生会碰上许多关口,过了就好了。”
听了老师的话,林浣芝稍微放松了一阵。但只是一阵而已,很快又被紧张情绪控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