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刁府这样的大宅院,门槛是很高的。那个仆人被门槛绊倒,摔得结结实实,门牙磕掉还不算,整个人都晕了,趴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喊“哎哟哟、哎哟哟。”
刁世幡又气又急又慌,上去踹了他一脚,喝道:“混账东西!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那个仆人挣扎着爬起来,他的鼻子嘴唇都在流血。
“老爷,不……不好了,”他喘着粗气,咕咕哝哝地说:“山本太君他们……他们不会来了……”
“为什么?”
“他们半路上被……被游击队……打了伏击,卡车翻了,六个人全都……全都翘辫子了!”
“你说什么?山本太君死了?”
“没……没错,死了……都死了。”
“真的?这事你怎么知道?”
“豆腐店的伙计阿三……恰巧路过那儿,他亲眼看见了,吓得赶紧跑回来。我……我正好在豆腐店里,所以……”
刁世幡扑通跌坐在太师椅上,脸色变得像死人一样白,要不是眼珠还在转动,真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他反应如此强烈并不奇怪。他心想,山本在县城待着一点没事,他此行是受我邀请,现在他遭伏击身亡,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是日本人追究起来,我会有大麻烦!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实际更紧迫的威胁,那就是土匪。
匪贺天龙被抓,他们绝不会坐视不救。而山本这一死,非但失去了皇军的支援,还动摇了己方的军心,土匪要是打过来,我未必抵挡得住。
刁世幡从椅子上站起来,像没头苍蝇似的团团转。妈的!真是祸不单行!怎么会这样?
转着转着,他忽然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夏先生面前。
他想到了一个问题,很严重的问题。游击队能在半路上伏击山本,说明他们掌握了确切的情报,知道他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去。奇怪!游击队怎会如此神通广大?
他抬起头,怀疑的目光盯在夏先生脸上。
邀请山本是这位夏先生提出来的,邀请函也是他亲手书写,而他又是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他所有的情况都是他自己讲的,无法考证,毛病会不会就出在他身上?
夏先生注意到了刁世幡的目光,叹了口气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山本太君竟会遭遇不测。”
“是啊,太不幸了。”
刁世幡跟着叹了口气,蹙眉道:“这支游击队从哪儿冒出来的?以前从没听说过。”
他慢慢踱了几步,沉声道:“对了夏先生,你说在日本留学时和天寿是同学,现在也常有往来?”
“没错。”夏先生点点头:“事实上,我能进入东亚航运株式会社,就是天寿介绍的。”
“你俩关系如此密切,我怎么从没听天寿提起过你?”刁世幡盯着他问:“对此你作何解释?”
夏先生耸了耸肩膀,坦然道:“这很好解释,天寿的朋友很多,我只是个小角色而已。”
他流露出一丝不悦的神情,接着说:“老太爷这么盘问我,莫非怀疑我是冒牌货?”
“没办法,世道混乱,我不得不小心一点。”
刁世幡打了几个空洞的哈哈,口气又变得严厉起来:“对不起夏先生,有个问题请你回答。天寿断了一根手指头,你既然是他的好朋友,应该知道断的是哪根吧?”
“这……”夏先生愣了一下,微笑道:“老太爷真会开玩笑,他手指好好的,一根也不缺呀。”
刁世幡也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把手伸进口袋,像是要掏手帕,然而,他掏出来的却是一把勃朗宁手枪。这种枪虽然小,威力却不小,一样能打死人。
刁世幡后退两步,枪口对准夏先生的胸膛:“别动!举起手来!”
夏先生一脸惊愕:“老太爷这是干什么?”
刁世幡喝道:“把手举起来!否则我开枪了!”
夏先生只好举起双手。刁世幡瞪着他,脸上挂着阴险的笑容:“你不知道答案,只好赌一下,可惜你赌错了。天寿确实断了一根手指,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折断的。”
夏先生愣在那儿。
刁世幡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拿枪对着他:“你根本不认识我儿子!你是个冒牌货!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
夏先生不回答。
刁世幡狞笑道:“你是个书生,细皮嫩肉的,吃不得苦,所以别硬着头皮充好汉了,老实说了吧。”
沉默了几秒钟,夏先生深吸一口气道:“好吧,我说。我不姓夏,姓林,我名叫林永年,是忠义救国军的参谋。我来这儿就是要调虎离山,把日本鬼子引出来送死。”
“和我猜想的一样。”
刁世幡喃喃自语,随后把手枪抖了抖:“这个忠义救国军是哪来的?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林永年答道:“这支队伍是新成立的,消灭山本是初战告捷。”
刁世幡接着问:“那个贺天龙又是怎么回事?你跟土匪也有关系?”
“不,他已经不是土匪了,”林永年说:“他接受整编,现在是忠义救国军司令了。”
“司令?这么说他是你上司?”
“没错。”
“这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何要揭露自己的上司呢?”
“其实很简单,不这么做,怎能取得你的信任?不取得你的信任,又怎能让山本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