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城南的一座废弃宅院里,钟席诀敛袍蹲身,正就着一汪积水清洗着手上的血迹。
一身蓝衣的蒲毅从廊道的另一端疾步走来,“钟副使。”
他跟在钟席诀身边最久,也最能体察他的心意,当下瞧见钟席诀满袖水渍,便自觉递上去了一方干净的帕子。
“京兆府昨日才派了人来要东西,咱们今日寻到的这几个物件”
水波翻搅的响动立时一消,钟席诀停下动作,口中默不作声,仅只悠悠地抬了抬眼皮。
他旋即撩袍起身,没接帕子,面上倒是先一步露出个笑容来。
这是他平日里惯常会摆出的神色,与只在家人面前展现和煦模样的秦以忱不同,钟家的二少爷在外也是个爱笑的主,只是那点笑意却往往不达眼底,唯有些微稀薄的弧度,浅浅地衔挂在秾丽的皮相上。
此时此刻,浅黄的一束日光斜斜划过檐角,刻意为之般在钟席诀的眉眼间隔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阴影,那阴影顺着他的视线无限向外延伸,极具压迫感地罩住了蒲毅的身影。
蒲毅几乎一瞬间被他盯得头皮麻,慌忙低下头去,磕磕巴巴地回答道
“属下,属下知道了,京兆府日后若是再有人来,兄弟们一律都会寻个由头搪塞过去。”
钟席诀依旧没应声,这次却是将帕子接了过去。
他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水渍,沉默片刻后才淡淡开口道“我下半日还有些私事要做,一会儿你亲自将东西送回去,动作隐蔽些,别再惹出诸如上次那般的丢人乱子。”
蒲毅心虚应下,随即又按捺不住地问了一句,“副使之后可是打算去裙幄宴上接星婵妹子回府若是如此,这活儿不妨就交给属下来做吧。您前夜待在照磨所里一夜未歇,昨日又是丑时才散值归府,现下咱们终于找到了东西,忙里偷个闲,您也该回去好好休整了。”
钟席诀将帕子扔回到他手里,“无妨,你们这几日也累得够呛,稍后出去告诉兄弟们,剩下的半日该歇养歇养,该栉沐栉沐,有想去外头结伴吃酒的也可,所有的花销一律都记在我账上。”
他说完这话,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颊边的小酒窝复又浮现,黑眸之中流光涌动,笑容之实意笃挚,较之方才简直天差地别。
“随便你们想去做些什么,但接人这事,必须得我自己来。”
另一边,已经与席面拉开一段距离的钟星婵一脚踢开小道上的碎石子,尤自咬牙切齿地忿忿骂道
“我还纳闷今日的曹夫人怎的见着桐桐就像老鼠瞅着油似的,原来她办这裙幄宴的目的不是为了赏花品酒,而是要替她那窝囊儿子物色夫人啧,当真是一家子诡诈又歹毒的心肠”
小跑着迎上前来的芷雨忙不迭跟着附和了一句,相继而至的青芝也随之点头,秦以忱走在最后,却是神色淡淡,显然对钟星婵的这番话没什么特别反应。
封清桐回看了他一眼,心头一瞬间腾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失落。
钟星婵没有现她的异常,接着自己的话头继续道
“再说了,就算曹靖昌已过加冠之年,是时候该娶妻生子了,他也不该将主意打到桐桐身上呀怎么,偌大一个成国公府里,难道就找不出一面镜子吗这曹靖昌样貌生得一般,想得倒是挺美。”
封清桐被这话逗得轻笑起来,“好了好了,今日这事归根结底也是咱们占了上风,眼下既已得到了想要的结果,那点嘴上的便宜讨不讨的也无甚紧要。”
她温声劝解着钟星婵,盱衡的目光却四下环视了一圈,瞧见几个别家的把式丫头正遮遮掩掩地往这边看,便又轻轻拍了拍钟星婵的手臂,
“你就消消气吧,莫要强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免得被有心之人听见了再传出去,届时落下话柄,咱们有理也会变成没理。”
这是句实话,成国公府即便今不如昔,但曹夫人既是年年都能将这裙幄宴开起来,那便足以说明其根基地位还是在的。
她今番自身德行有失在先,是以尽管被几个小辈当众下了面子,事后也不好再行追究。
可若钟星婵另外给她落了话茬,依照曹夫人的性子,不出三日,钟家三小姐娇纵成性,言行失当的流言必然会在安都的命妇圈里盛行起来。
钟星婵自是听懂了这句暗示,却也仅只不以为意地轻哼了一声,“你当我稀罕旁人的称赞吗况且区区一句长得丑想得美就叫逞口舌之快了我还没说要找些人将那窝囊废狠狠地揍上一”
“钟阿婵。”
秦以忱直至这时才出声打断她,
“你给我慎言。”
他并拢着二指戳了一把钟星婵的额头,“眼瞧着就要及笄了,整日里却还是口无遮拦的。”
转而又赞赏一般点了点封清桐的眉心,“你瞧瞧桐桐,也亏得你二人成天地凑在一处,桐桐的端静稳重你是半分都没学到。”
他用的手劲不算小,钟星婵被他戳得脑袋后仰,当即便不满地抱怨了一声。
封清桐的眉心也被他按得泛了些红,但她到底顾及着礼数,故而也只是自己抬手揉了揉额前,浅笑着替钟星婵解围。
“兄长怎的会到此处来国子监今日不是有马球比赛吗”
秦以忱回道“小祖宗昨日在家中念叨了千百遍,说裙幄宴枯燥无趣,远不如马球比赛来得有意思。我猜她定然是待不住,正好今日散值也早,所以专程过来接你们离席。”
他一脸淡定地拍了拍衣袍下摆那被钟星婵踢出来的脚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