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儿正拉着刘倩的手话家常,见李兆庭回来,起身道:“兆庭回来了?还没吃饭吧,我晚上做了几个菜,秋凉了,快来喝汤暖暖身子。”
见李兆庭仍是愣着,她沉静一笑,拉过女婿的胳膊让他坐下:“我和老爷,原是不想再回这京城来的。是驸——是冯大人来妙州时,亲自登门拜访,说你们这家中人口太少,若是没有长辈坐镇,小两口闹了矛盾都没有个说合的,只怕越容易胡思乱想。我和老爷只得倩儿这一个女儿,自然是希望她能过得好。因而合计了一下,回京小住一阵子。”
闻知竟是冯素贞将二位老人请回京城,李兆庭似有所悟,他嗫嚅了半晌,自责道:“这,小婿无能。这宅子太小,屋舍简陋,怕是要委屈岳父岳母了。”
却听刘韬淡然道:“箪食壶浆足饱,一席之地足眠,我们老两口又能用多大地方?这院子不大不小,正正好。再说,地方小些才好,也免得一些闲人天天上门搬弄是非,”他将手里的酒杯举起,和声道,“来,兆庭,陪我喝两杯吧。”
刘韬夫妇回京的消息不胫而走,他毕竟当了三十年的丞相,而今仕宦之人多数是他的弟子,纵然如今已是闲云野鹤之身,但名分情分都还在,一时间李府门庭若市,尽是朝官士子,从前那些络绎不绝的后宅妇人却少了很多。
刘韬初时见了几位老友,而后干脆闭门谢客。
但这一日,李府谢绝了几十封拜帖之后,中门大开,迎了一位贵客入内——户部侍郎,冯素贞。
堂中刘韬谈兴正浓:“……你现在圣眷日隆,可还是缺乏士林的认同,你需要的是自己真正的羽翼。而你饱读经书,又是状元之才,怕是没有哪条路子比主持科举更好用。”
冯素贞恭谨道:“学生省得,多谢恩师教诲。学生刚从宫中出来,已向陛下求得旨意:明岁秋闱,学生会担当北直隶乡试的主考官。”
刘韬大笑:“原来你自己已经想到了,看来,是老头子我小看你啦!”
“正所谓名师出高徒,若是连这也想不到,岂不是辜负了恩师从前的栽培,”冯素贞莞尔笑道,“何况,明岁之秋太遥远,待那批举子成器也需时日。而今日恩师见了我,学生在朝堂上就能好过许多啦!”
水月儿奉茶上来,听得这一句掩唇笑道:“这孩子,真会说话!”
刘韬笑得见牙不见眼:“素贞呐,你虽为女子,却是天生当官的材料啊!”
堂中又闲谈了几句,忽有下人入内禀报道:“宫中有旨!”
众人忙起身接旨。
旨意内容是好事一件,皇帝欣闻老臣刘韬回京,特赐宅邸一座,以供其在京长住养老。
李府立时阖府欢腾起来。
待天使离去不久,冯素贞也自正门而出,驱车入了宫,径直入御书房拜见皇帝。
皇帝正坐在榻上看书,见她来了立时对着身边的王公公笑道:“你看,朕就知道她肯定要回来。朕赢了,把金豆子给朕!”
王总管一脸肉痛,嘟囔道:“冯大人怎么才出了宫就又回来了?!”
冯素贞听了分明,立时笑道:“臣进宫是替恩师谢恩的,这金豆子,我替王公公出了吧!”说着,作势要自怀里掏钱袋子。
王公公忙道:“愿赌服输,这几颗豆子杂家还是出得起的。”
皇帝摆摆手:“罢了罢了,朕才不贪图那些东西。”
冯素贞奉承道:“陛下不为物役,自成高格。”
“少拍马屁!”皇帝笑骂道,“朕算不得不滞于物,只是不缺这些,自然也不爱好罢了。到是你,朕本以为,像你这种宁死逃婚、当庭抗旨的性子,朝内朝外的那些物议,你全然没放在心上。”
冯素贞沉吟道:“臣自是可以毁誉由人,但臣却不想因着臣的缘故,再牵累了别人——或是,让谁心生了误会。”
皇帝饶有兴趣道:“所以近一年来,你才和那李兆廷半句话都不曾说过。”
冯素贞默然颔:“往事昭然,我确是曾与他有旧,此事我不能不认;如今同朝为官,瓜田李下,此事我不可不慎。”
皇帝欣慰道:“你有此心,也算是我妹妹没看错人。”
冯素贞不禁问道:“陛下今日降旨给刘家赐宅,莫非是特意为了微臣?”
皇帝拊掌笑道:“朕的用意有这么好猜?”
冯素贞再度屈膝跪谢。
皇帝下榻虚扶了一把:“谢朕做什么?这宅子是天香送的,房契地契在你们府上锁着,还等着王公公登门取了给刘家送去!朕白做个人情,是朕赚了才是。若是刘韬归京,能平了这些对你的非议,想必莫说是一座宅子,就是十座,她也舍得拿出来。”
冯素贞诧然:“这是天香送的?她……公主她……陛下,我平时和她通信,不曾说过这些事情。”
皇帝饶有兴味道:“这些事情,她知道你能处理好,所以你不说,她也就不问。但不问,并非是不关切。”他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摆摆手道,“好了好了,莫要再拿你们的这些事烦朕,若不是天香从南边淘换了些木工玩意儿给朕送来,朕才懒得去做这个顺水人情。朕要忙大事了,你退下吧。王总管,去公主府把地契房契取了给李府送去。”
见皇帝挥手驱赶的模样,仿佛又看到昔时那个任性的木匠太子,冯素贞不觉莞尔,弓了身子预备退下。只是退出去时,眼底余光似是看到皇帝从榻边摸出了几块木头来。她没有揭破,转身出了门。
世上到底是没有不为物役的人,纵然不为物役,也会耽于私心。
自御书房里出来,行至御花园处,冯素贞鼻翼翕动,顿时觉得异香阵阵,冯素贞忽然觉,这一年,又到了桂子飘香时节。
她闻香而动,循着香气到了那树前,定睛瞧见矮小的植株上星星点点地缀着明亮鲜活的金黄色花骨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