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将至,但中国西南已经没有了冬季,夕阳落下,长庚亮起,而在这一夜的星空里,长庚却不是最亮的星。加里曼丹岛上空的同步轨道上,第一艘跨星系移民母舰“联合方舟”即将在“南天门”太空港外点燃夜空里最亮的一枚星火,在这一个世界的希望与祝愿,踏上86光年外行星赛尔斯的遥远航程。
年近九旬的汪恒宁不愿呆在家里看电视直播,他的视力也无法看清电视上的那一抹又一抹的鲜艳色彩,也无法看清眼前的路,但早已熟记的他也没有必要看清,仅仅以一根已经发黄的柏木拐杖支撑着他佝偻的身躯,颤抖着一只枯木般的手,将两支血红色的彼岸之花放到了墓前的石阶上,这是他爱人所沉睡的乐土。
坠落纪元57年,地球坠落已过了半个世纪,太空城市大量崛起;“赛尔斯”移民的进程即将迈出第一步;第二个移民目标“乌托皮亚”的专用母舰也已经开始建造;向行星“迷离”移民的母舰也完成了研发设计与航程制定,人类正在“星际时代”大步前进。而在地球上,地表气候已有了明显的变化,冰川融化,江湖干涸,海平面上升,大量的森林草原变成荒漠,无数良田沃土变成了无人区,大多数经历了“大灾难”的人也都已作古,在时间洪流中沦为尘埃,化作沙粒……
“仪楠,你……你……你先回去吧,我…
…想跟外婆静静待会。”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着身旁的外孙说道。
“那我等会再过来接您。”二十出头的夏仪楠大声说道,生怕他听不见,外公已到了行将就木之时,母亲带着他一起请假从太空回到了这村庄里,想要陪伴老人家走完这最后的时日。
“不用……不冷,明早……来……接我就行了。”他接过外孙手里的一件大衣随手扔到地上,扶着拐杖缓缓的坐了上去。
在这个时代里,聂小梦的一生是幸福的,八十多岁高龄,在子孙与爱人的簇拥下寿终正寝,安详离世。在她离去后,汪恒宁几乎每天都来到这里为她“梳妆打理”,刚埋下两个多月的坟墓几乎没有一丝杂草。
“妈,外公让我明早再过去接他。”夏仪楠回到屋里对母亲说。作为出生在星空的孩子,她与外公外婆的接触甚少,并没有太多深厚的亲情,对于曾经挽救过天梯的外公,在他心里则是更多的尊敬。
“那怎么行,这个疯子老头……走!我们去把他接回来。”听到儿子的话,汪芸离瞬间就气不打一处来,从儿子手中拿过手电就往外走。
“算了……听他的话。”刚出门没几步,她又突然落泪,站在原地犹豫片刻后对儿子说道:“你先睡吧,我去看看。”
“我也去。”夏仪楠看着母亲的泪水滑落脸颊,赶紧双手扶着母亲的双肩以示安慰。
“嗯,去拿件厚点的衣服
。”汪芸离抹了一下眼角说道。
纵然拥有极高的荣誉,但将一生献给星空的汪芸离却没有遇到父母这般美好的爱情。他们在辉煌时代相遇,彼此相伴了大半个世纪,母亲离去才六十多天,孤独与思念的折磨迅速拉垮了父亲本就年迈的身体,她羡慕这样平凡而美丽的爱情,作为这份爱情的结晶,她自然明白父亲的意愿。于是她带着儿子悄悄地来到母亲坟墓旁边,躲在一颗树下静静的陪着他们,任由两行泪水缓缓渗入脸庞上的一丝丝皱纹中。
格林尼治时间11点整,长庚星已落入山棱,南方的一颗星星的亮度正在急剧提升并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开始了缓缓移动,几乎整个东半球都能看到那越发夺目的光辉,如同一颗小太阳,仿佛要淹没了所有星辰的光彩。那正是“联合方舟”巨大的推进器喷射出的蓝色等离子流。汪恒宁自然能感受到那一束夺目光辉,那束光辉正是来自加里曼丹岛上空三万公里的同步轨道上,那也正是他曾经所拯救过的地方,联合国以“南天门”为之命名,以嘉奖中国同胞在建设中的丰功伟绩,而这座宏伟军港刚好就在中国的南方。
此刻的南天门外,“联合方舟”长达五十余公里的船身已经开始了缓慢地移动,核聚变推进器喷射的等离子流向西绵延出数百公里,推动着将近五十公里的船身缓缓脱离地球同
步轨道,一万余名船员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两万余人倒班轮休的船员紧靠在舷窗边与美丽的蓝色星球道别,五十余万人以休眠的方式随她一起踏上了这一程不归的远航,还有数以千万计的人类和各类生物以基因模型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你看,他们走了……他们走了……”汪恒宁靠在聂小梦的坟头上,抬头望着南方的天空喃喃的说,但他的双眼却只能看到模糊亮光,正如曾经与她共赏过的满月般明亮。
“希望他们……能抵达彼岸。”汪恒宁继续上气不接下气地自言自语道,然后把头慢慢转回来,依靠在聂小梦“身上”。温柔的夜风穿过满布杂草的农田,摇曳着一片香茅草随性摇摆,也摇曳着他的衣领轻触他那几乎仅有皮包骨的脸,恰如爱人温柔的手安抚着他渐渐入睡,带他飞入了梦想所在的遥远星空……
如城市一般巨大的母舰缓缓驶入了一颗美丽星球的近地空间,他认得她,158光年外的“迷离”世界,那也是他所向往的世界。他没有犹豫,张开双臂轻轻落下,在大气层中变成了一颗流星,并以一双赤脚落入了山峰的白雪皑皑。他站在高耸的雪山之巅,俯瞰这颗星球的青山湖海,遥望安娜缇尔的起起落落,仰望洒满天幕的繁星银河,聆听风与万物的歌……
恍惚间,一副熟悉面孔跃入了他的视野,似乎近在眼
前,又似乎极为遥远,那是他刚认识她的年轻容颜,正如他记忆里那般娇气而美艳。他依旧没有犹豫,抬起双腿,从雪峰上沿着山势一路飞跃狂奔,虽能感受到双脚的冰凉,却没有留下半点雪印,即便高耸的悬崖横于面前,他也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小梦!”他呼唤着,任由坠落的身躯在河面轰起一场暴雨,沾湿了她的白纱衣,他浮出水面再一次深呼吸,双手扬起白色涟漪,飞速向她游了过去。当他在柔软的沙滩里站起,已看见她在柔软的沙滩里笑得很甜蜜,水花飞溅,他双脚飞奔至她跟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彼此的思念等待了无数世纪……
当他从梦中醒来,双脚的冰凉正在缓缓蔓延全身,眼角的泪水沿着皱纹慢慢渗流,夜间的凉风徐徐,摇曳着树叶窸窣作响,但他已经听不清那样的美妙天籁了。联合方舟燃起的那颗小太阳已渐渐移动到东南方的天边,渐渐变暗的星空再现零零稀稀的星星点点,而他也已经看不见星星了。但在他的脑海里,天鹅座正从东北方升起,沿着银河飞翔,在那美丽天鹅的脚掌里,紧握着那颗遥远的梦之乡……
“芸离说……她说……她会带我们去那颗遥远的星球……我们一起去……在那个世界……我们不会再分离……”他一边低声细语一边喘着粗气,然后用尽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与她拥抱,
闭上了双眼,渐渐放逐了思绪,缓缓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