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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乡野之逸（第1页）

秋日的朝阳从晨雾中漏出了头，两位老人带着一只小黑狗，漫步田间手提竹篓，慢慢悠悠，聆听着乡间鸟雀的歌喉……

“昨晚我梦到芸离了。”走在前面的聂小梦说，她左手拿着一柄小锄头，灰白色防晒衣下，身形依旧保持着几十年的纤瘦，稀稀落落的皱纹散布在脸上，并没有掩盖她的神采，捆扎起来的长发自然垂下，隐约能看到几根白丝混于其间。

“你是想她了吧。”两鬓斑驳的汪恒宁说。但老伴并没有回话，只是继续往前走，他也没有出声，拿出电话给女儿发了一条信息。稍作停顿思索后，他又发了几个字，将电话拿在手中继续跟着聂小梦往前走。但女儿迟迟没有回话，他又将电话放回兜里，站在田坎边伸了个懒腰，随性地一声高喝，任声音在田间回响，惊飞了几只在杂草间歌唱的鸟雀。

家门口的院子里，几只鸡悠闲地转悠着，变了形的不锈钢食盆已被它们啄食得干干净净。聂小梦轻轻推开院边的竹篱笆，似乎并没有引起那几只鸡的注意，但这惹起了小黑狗的不乐意，它冲上前挑衅那只领头的红色大公鸡，却被它追打得仓皇逃离。

“嘿！去外面去咯！”看着院子里的一堆堆零星的鸡粪，聂小梦微微皱了皱眉头，走到墙角跟前放下手里的小锄头，挥舞着双手将几只鸡赶到了院子外，并关上了院子边的竹篱笆，然后对

汪恒宁说：“老头儿，把鸡粪收拾了。”

“好嘛……天天都要收拾，烦死了！”汪恒宁将竹篓放到墙角，然后骂骂咧咧地拿起墙角的小铁铲走进屋内，从灶孔里铲了半铲子草木灰，盖在院子里零星的新鲜鸡粪上。

地球将她最后的一丝温柔留给了这一代人，让许多在“大灾难”中存活下来的人们得以安享晚年。退休后，这对夫妇告别了炎热的加里曼丹岛，告别了那钢铁森森的工业都市，回到这父母留下的小屋里，在这娴静的乡村里享受他们的退休生活，彼此陪伴在这鸟语花香的田间，回顾共同的往昔或各自的从前，一起分享着与女儿的思念，并约定在此归入永恒的长眠。

150万公里，对于如今的人类来说，这依旧是一个遥远的距离，在这远离家园的第二拉格朗日点，巨大的海姆达尔天文台已静静地运转了十余载。完成了交接班的汪芸离独自飘过天文台的中轴通道，在一个中型气闸前停了下来，按下了一个按钮，等待着气闸门的开启。左手腕上的个人终端突然响起，她抬起左手，父亲发来的两串文字在屏幕上显现：

“你的老母亲想你了。”

“我也是。”

她微微一笑，正想着怎么回话时，气闸响起了提示音，她只好立即关闭了屏幕，右手抓住门口的把手轻轻一拉，飘到气闸背后的电梯中。随着电梯舱门的缓慢关闭，她抓住

电梯舱内的一个把手，按照墙壁上的箭头调整自己身体的姿态，然后按下了诸多按钮中的一个。一声蜂鸣后，一股轻微的推力从她抓住的把手上传递到她的右手，电梯沿着离心重力舱的径向轨道缓缓“坠落”。

光雾弥散，鸡鸣田间，汪恒宁正拿着扫把铲子，将草木灰掩盖的鸡粪一堆堆地清理，并倒在院坝边的橙子树下，橙子树上，果实还只是一颗颗黄绿的小圆球，这还没到收获的季节。而在树下，散布着一朵朵红花鲜红耀眼，那是他们从基地里带回来的彼岸花，三十多年了，当初的那两枝红花如今也变成了一簇又一簇的艳红，推行了三十多年的彼岸计划也有了喜人的成果。截止目前，已有三座太空城市正式投入运行，人类也已经找到了“赛尔斯”与“乌托皮亚”两颗可移居星球，地球同步轨道上也建立起了太空船坞，并已经开始了星际母舰的研发……

看着在微微晨风中摇曳的血红花朵，汪恒宁不自觉的在院边蹲了下来，突然装在兜里的电话响起了一声蜂鸣，他赶紧伸手从兜里拿出电话，没有文字，也没有语音信息，仅有一张图片，黑色背景下，镶嵌着一个边缘模糊的圆形图案，像一颗星球，但看起来并不怎么真实。

“你看这是什么？妹崽刚刚发来的。”他将电话拿到聂小梦面前说道。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聂小梦看了一眼后微微一笑摇摇头说，随手取下一张挂在墙上的抹布，将院子里木制长条椅上的露水擦干，然后坐在上面独自享受着阳光落下的慵懒。汪恒宁也没有多说，将扫把和铲子放到了一边后也坐到她旁边，继续审视着那一张来自百余万公里外神秘的图片。但这个退休老头实在是忍不了自己的好奇，双手端起电话又给女儿发了一条信息：“这到底是什么？”

……

沿着天文台径向运行的电梯将汪芸离从低重力区送到了重力较高的生活区，穿过生活区的热闹“街巷”，汪芸离终于拖着一身的困倦疲惫回到了居住区的宿舍中，狭小的单人卧室里，仅有一张床、一套衣柜和一桌一椅。在疲倦的催使下，她坐到了软硬适中的床边，让身体自然跌落，然后在离心重力的牵引下舒展四肢，以缓解长时间呆在失重舱段后的不适。智能程序控制的灯光也识趣地渐渐变暗，并模拟出蛙声虫鸣以掩盖飞船内电气设备运转的声音，同时，床对面的模拟屏上也渐渐调低了亮度，投射出了船舱外的星星点点……

但仅仅是小憩了片刻，终端通讯接入的声音便将她唤醒，她将其接通，燕若迷在另一端喊道：“芸离，该准备出发了，我们可不能迟到。”

“哦，好的，待会见。”汪芸离拿起床头的终端看了一下时间，格林尼治时间凌晨两点多，她立

即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并摸到了床头的一排按钮，昏暗的灯光从房顶落下。伴随着流水声的越来越近，屏幕上的图像逐渐变成了青绿的山林，一条小溪从山上轻快的跃下，似乎要从“窗外”溅入房间里。

“啊……该准备出发了。”她自言自语得从床上爬起来，活动活动四肢肩背，收拾起了自己并不算多的行李。当她收拾完行李后才发现左手臂上的终端闪烁着暗淡的绿光，她点开它，又有一条未读消息。

“哎，这老头子……”她自言自语的说道，然后直接接通了他的视频通讯，二十几秒后，通讯接通，终端将她所向往的那一幅景象投射到了墙上的屏幕上。镜头中的父母并排而座，阳光洒在他们的脸上，并通过大屏幕渗入了她狭小的居住舱里。父亲没有说话，母亲也没有说话，只是依靠在一起看着许久不见的女儿笑得很灿烂，比照在他们脸上的阳光还要灿烂。

“爸，妈，明天晚上十一点多的会议直播，你们可千万不能错过哦。”她望着父母说，脸上不由得泛起和他们一样的灿烂，将掩盖在脸上的倦意一扫而光。

“你说的是北京时间还是格林尼治时间？”父亲的回答在十几秒钟过后才传来，这是电磁波经过了150万公里的来回和转码的时间，多年来，一家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通话延迟。

“当然是北京时间咯，北京

时间二十三点，你们在地球上用的老北京时间！可别搞错啦！”汪芸离轻轻皱了皱眉头，笑着强调道。

“有什么重要事吗？”聂小梦把头紧紧地靠在汪恒宁肩上问道，生怕自己的脸被挤出了镜头。

“嗯……很重要，暂时不能说，但绝对不能错过。”喜悦与兴奋在汪芸离的脸上不断地跳动，却又故弄玄虚引起了父母各种猜测。

“到底是什么事？还有你发给我的图片又是什么？”汪恒宁好奇地问道。

“嘿嘿，暂时还不能告诉你……”汪芸离的两条眉毛轻轻一跳，做出了一副得意的表情说：“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的。”

“又是机密？”汪恒宁望着镜头问道。

“以前是，但现在……嗯……马上就要解密了。”

“哈哈，或许……我能猜到是什么。”汪恒宁说道，但聂小梦似乎不乐意了，拉着丈夫的手臂问道：

“到底是什么？”

“嘿，就不告诉你！”汪恒宁跳动着眉毛挑逗着妻子说。

“哈哈……”看到父母间的互动，汪芸离忍不住笑了笑，顺手从床边拿起了包，然后对着镜头说：“好了，我先挂了，我得马上回北京了，要不然会迟到的。”

“回北京？难道你也要参加今年的……”还没等父亲把话说完，她就把电话挂掉了，仅留下六十多岁的老父母继续猜测着各种可能性……

“北京……北京……”汪恒宁将电话收起，半躺在椅子上仰

望着天空，脑海里再一次萦绕着记忆中那段已经模糊的歌词，他在新闻里看到这一年的“彼岸计划年度报告会议”将在北京举行，但这个北京已不是以前的北京。以前的北京和地球上绝大多数的大都市一样，被摧毁而未重建，而现在的北京是中国建造的第一座太空城市，也是全人类第一座建成的太空城市，从正式投入运行的几年来，一直在加里曼丹天梯的同步轨道站附近稳定运行。

“她说她要回北京了，他应该是有好久没回去了吧，迎楠肯定都认不得她了。”聂小梦也靠在长条椅上，望着天空念叨着。

“人家叫仪楠，夏仪楠，你连你外孙名字都记不清楚啊？”汪恒宁一边说一边用食指头轻轻点了两下她的额头，然后接着说：“我看看……你是不是已经患老年痴呆症了？”

“滚！你才患老年痴呆症了呢！”聂小梦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汪恒宁笑着骂道。

“我患没患不清楚，至少我能记住我们外孙的名字。”汪恒宁向聂小梦做了个鬼脸说。

“哎，他都两岁了，我们都还没看到过他呢。”

“没办法啊，出生在太空的孩子，必须在十岁过后才能乘坐太空电梯，还有八年他就能回来看我们了。”汪恒宁依旧躺在长条椅上，望着天空说。

“还要等八年才能见到他啊，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聂小梦望着天空稍显惆怅地说道，

似乎想要从天空里找到他的影子，但她们从未亲眼见过出生在北京的外孙，她们都渴望着亲手将他抱起，亲手带着他拥抱大地，亲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