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从远处后门竟又出来一伙人,吴非再次紧张地瞪圆了眼睛,直到看清楚走在最前面的是酒吧管事伯尼才松一口气。他身后紧跟着吴庸还有几个身材壮硕的男人,吴非提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落下来,转而眼神又滑向林耀辉。她向前伸手试探着去搀扶他,但还未挨到分毫,林耀辉便像触了电一样机敏地弹开,同时目光悍戾地看向吴非,又忽而软下来。那是人在极度紧张中地自然反应罢了,吴非这么给自己解释。
林耀辉的眼神很奇怪,像是有点反感看到吴非,同时嘴唇微微扯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最终沉默着转过身。他光洁整齐的头早已凌乱地搭在额前,衣服也破败不堪,半边身子已经染得通红,垂下的左臂仍有热血顺着手指一滴一滴的在往下掉。
不过林耀辉却好像行尸走肉似的,表现得无知无觉。他慢悠悠地跺着步子从地上捡起一个打火机,又从衣服里摸出香烟叼进嘴里,然后沉寂着一张脸低头用血手将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又慢慢呼出去,直到这一刻那些积聚在体内可怖的情绪仿佛随着这蓝色迷雾由肺腔里兜一圈,再蹿出口鼻的时候也一道烟消云散了。伴着淡淡的月光拂在身上拉出一道玄色的侧影,林耀辉整个人渐渐松懈下来,却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吴非不禁想起方才那惊厥一瞥,寒心彻骨,分明有一股子失去人性的狠毒,与现在这幅漫不经意的模样交融着,着实令吴非感到惊心,这是她不曾见过的林耀辉,混合着黑暗与迷惑!
“干的不错!”伯尼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五个人后表情相当赞赏,然后冲着身后一个身形矫健的男人说道,“约翰,瞧见了吗?还有比你更棒的。”转而他眼睛又在林耀辉周身打量一圈,“我的约翰可是搏击冠军,不过我看他以后需要谦虚一点了。”说罢顿了顿又吩咐道,“你们都回去吧,一会儿警察来了还以为是我们干的好事。至于你们……”伯尼目光狡黠地望着林耀辉,“说真的,虽然我不太喜欢管闲事,但生案子的话,我这儿就不太清净了。”
林耀辉弹掉手里的烟灰转过脸看向他,“我们正打算要离开。”
“在我门口生的事情……总会找到我的。”伯尼严肃起面孔眼神带上深意。
林耀辉与他目光交汇,不用多说也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可能打翻了几个垃圾桶,还有别的什么的,需要清理。”随后把一张染了血的名片递给伯尼,“写一个你满意的数字,把账单寄给我就好。”
伯尼无谓地耸耸肩膀,“当然我更喜欢简单的方式。”
林耀辉有些疲乏地笑道,“我也是。”
“希望如此我们不会给对方招来麻烦。”伯尼眼睛闪亮,他摸了一下下巴上的胡茬后看向吴非和吴庸说到,“我觉得在你们叔叔血流干之前,还是赶紧去医院吧。”
林耀辉不叫吴庸搀扶,他走地有些慢却并不像是受了伤的人。到巷口的时候正好看到吴非技术拙劣地一个猛刹车,忽忽闪闪地停到他们俩跟前,林耀辉不慌不忙地招呼她下车,吴非还以为他是嫌弃她技术烂要自己开。
“轮胎被扎破了。”林耀辉说着扶了下额头,懒懒地嘟囔一句,“去叫车吧。”
于是吴非又连忙跑去拦着一辆出租车,车子起步没多会儿就有警车闪着灯和他们交错而过。
“小舅舅,我越来越崇拜你了。”吴庸从副驾驶座扭过头,看向林耀辉时眼睛里带着深深的崇拜,两只手还在笨拙地模仿着,“教我两下吧。”
“你没看到会两下的都去做打手了吗?职业前景并不好,还是好好读书吧。”林耀辉轻飘飘的声音好像是刚睡醒,或者是即将要睡着。
“书是读不进去了,我将致力于做个音乐人。”吴庸态度轻松完全没有事后的惧怕和反思,这让吴非有些伤神。
“音乐这个事情我觉得你也可以重新考虑一下,唱了两歌就引来五个人围殴,你再多唱几,岂不是要把命都搭上。”林耀辉看也不看地说道,吴非噗嗤笑出声。
“这只是一场意外好吗?意外!”吴庸红着脸辩解。
“学业和音乐又不是仇人,水火不容的,老话说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林耀辉似乎是付出了极大的力气在说这几句话,“你精力这么旺盛,不物尽其用总是浪费。”
吴庸则嗤之以鼻,“你这样比喻倒满新鲜,但我确定它原来是生意人的话。”
“你现在就在靠生意人供养着。”林耀辉虚弱的笑了。
吴庸看他状态不佳曲意奉承道,“不过也许可以试试。”
林耀辉疲倦地将头向后仰靠,已经没在听吴庸说什么。他的嘴唇格外白也不想再讲话,这会儿看起来总算符合一个正常人受过伤的样子,而他背后的座椅也很快被血水染红,那颜色让吴非惶恐不安。她从没觉得红色像现在这样可怕过,她忧心地坐在一旁观察不敢靠近。没有缓解焦虑的办法,吴非只能一面催促司机跑快点,一面时刻查看昏昏欲睡的林耀辉,她同时难过地想到,这人背上那么大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居然还有心情说俏皮话。看来还是不够疼!
车子的度不算慢,在经过一个减带的地方也没有减,车身猛烈一阵晃动。林耀辉皱了下眉头却没有出任何声音,这会放松下来的身体已经开始感觉到剧痛在扩张。狭小的空间里他就这么闭目养神,而吴非仍是惆怅,司机在开车,除了引擎声很寂寥。
这时吴庸从口袋里拿出几个配件摆弄出叮呤咣啷的动静。林耀辉眼皮都不曾动一下,懒洋洋地且不容抗拒地说道,“拿过来!”
吴庸似乎没听见林耀辉的话,嘴里还念叨着,“格洛克9毫米口径,还不错。”
“如果我的声音不够大,我可以在说一次,如果要用别的方式才能让你老实交出来。”林耀辉慢慢睁开眼,一只手伸向吴庸,“也可以!”
吴非这才注意到吴庸手里有把枪,另外她有些惊奇,林耀辉此刻的神志与刚刚衰弱的样子反差很大。
“我成年后一样可以,这又没什么神秘的!”吴庸有些败兴。
“但不是现在。”
“ok!”未等林耀辉再训话吴庸识趣地把东西递过去。
一场分歧到此为止,并且不需要吴非参与,她省了麻烦。不过看着这场面她心情有点复杂,因为她也捡了一样东西,可能有时候她和吴庸也没也什么分别,都喜欢悄悄藏点东西。转而吴非又捏着手机头疼地思索着,要先通知谁呢,要怎么解释,这时候耳边传来林耀辉低低的嗓音,“不要打电话,给任何人。”
吴非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
“麻烦。”林耀辉极其淡然地说着,似乎就连说出这两个字都闲麻烦。
他的表情没有十分痛苦,但那张漂亮的脸蛋却少有地丧失了生气,灰蒙蒙地垂败着,连眼皮都仿佛懒得抬一下。稍后他又略微挪动下身体,好像在试图抬起左臂,不过来自伤口骤然地撕扯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这种后知后觉的疼痛显然要更为强烈,如同麻醉剂过后的反噬正一点一点蔓延开。
“帮我拿只烟。”林耀辉两手摊在两侧倦怠地吩咐道。
吴非有些紧张,十分拘束地把手伸进他的西装口袋,在那里摸索到一个烟盒后再拿出来抽出一根香烟,轻轻地有点羞赧地放进林耀辉嘴里。整个过程动作细微到不能再细微,可她的一双手仍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错乱间指腹在林耀辉惨白的嘴唇上擦拭而过,那一刻吴非仿佛听见自己心脏猛烈悸动的声音。接着她又捧起打火机小心翼翼凑过去,伴随着林耀辉一阵呼吸,簇微的星火点点光热续出一团烟雾来将他半张脸拢住,而他就在这团缥缈中吞云吐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