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二奶奶見他還算可以,就讓黃娘子去請他過來,說說話。
榜眼郎倒還算禮貌,只是有點顧左右而言他,婁二奶奶問他年齡,序齒,家中有什麼人,訂了親不曾。傻子也聽出意思了,沈承白卻還沒聽懂似的。婁二奶奶索性問他,準備什麼時候娶親。
沈承白神色有點尷尬,見逃不過,道:「回夫人的話,只怕家裡還會有安排,還是知根知底的好,所以不敢倉促在京中……」
他家中父母都不在了,婁二奶奶是讓嫻月打聽過的,她還疑心是不是自己哪句話說錯了,然後才慢慢反應過來。
他竟然是在嫌棄卿雲,所以想辦法推託。
這也是婁二奶奶人生第一遭,從來只有嫻月多病,凌霜闖禍,她們被人挑剔,從來沒有一次,卿雲會讓人不滿意的。
反應過來之後,她心都碎了。
凌霜知道消息,連忙趕過來了,當時宴席已經散了,婁二奶奶仍然坐在湖邊的水榭里,黃娘子在旁邊,嫻月也陪著,都不敢作聲,也不敢走,因為婁二奶奶的神情,像是什麼時候就要直接從水榭跳下去似的。
凌霜見她這樣,連忙道:「娘別著急上火呀,這事還有辦法……」
「有什麼好說的,」婁二奶奶坐在石凳上,目光都是黯淡的,自嘲地笑道:「事已至此,你們倆也不用在我面前強撐了,是什麼狀況,我已經知道了。
凌霜,你現在開心了,蔡嫿自己有出路,你倒幫她那樣著急,不管卿雲,現在卿雲到這地步了,你反正也無所謂了……」
嫻月也慌了,只是不說話,凌霜抿了唇,道:「我當然不開心。
但我不懂了,如果世上的規則這麼容易反覆,之前把卿雲捧得這樣高,現在又摔到地上,其實卿雲一直沒變。那順應這套規則還有什麼意義呢?」
「因為卿雲用一輩子做了個最合格的名門淑女,這就是意義。」嫻月忍不住道:「你說你的喪氣話去,我要去為卿雲好好籌謀了。
如今事情這樣嚴重了,你把你的那些理論都收起來,咱們專心幫卿雲渡過這關,才是正事。」
但她們急成這樣,卿雲反而淡淡的,氣質也越發出塵了。還安慰婁二奶奶道:「文王困而演周易,孔子厄而作春秋,人生起落本是尋常事,書上也說時窮節乃現,何況我整日衣食無憂,不過是受些小人之語罷了,怎麼好無病呻吟呢。正該自強才對。」
「我不管,我不懂這些大道理,我就想讓你過得好,過得輕鬆,再不要被那些小人欺負你,爬到你頭上。我想到這,晚上睡都睡不著。」婁二奶奶流淚道。
如果說在這場失敗里,最刺痛卿雲的是什麼,不是荀文綺和世俗小人的侮辱和猜度,也不是嫁不嫁得出去的事,她最在乎的,始終只有自己讓身邊的人都在為自己操心的事。
夏天一天過去,眼看就要結束的時候,又出了件雪上加霜的事。
崔老太君過世了。
她雖然年高,但向來身體康健,所以這一去更加突然,京中老太君都受了驚。
崔老太君一去,崔家的敗落更成定局,所以連喪禮也不太風光。
許多人乾脆有不去的,老太妃卻早早去了,幫著主持喪事。
卿雲就是這時候去拜祭的,她不似崔家自己人,為了顯得孝順,哭得嚎啕誇張。
她只是往棺前一跪,默默流淚,在靈堂里停留了許久,幫著燒紙燒箔,照料場面。
老太妃和崔老太君最好,又是同輩人,年紀差不多,所以受到了極大的觸動,許多積怨也都因此而鬆動了,直到見到卿雲那樣誠心誠意地拜祭,更是被打動了。
老太妃讓魏嬤嬤把卿雲叫進來,崔家專為迎接老太妃,預備了個院子。
卿雲進了房,看了老太妃,行過禮後,抬起頭來,兩人都恍如經年。
從教坊令的事後,兩人還是第一次這樣親近。
其實卿雲也明白老太妃的慍怒,天下沒有這樣巧的事,前腳隨自己上山去住,讓自己滿腔慈愛,轉過臉就跟自己求情,讓自己去跟官家提要求,說不是處心積慮,估計都沒人相信。
但今日老太妃大悔,看著卿雲,落下淚來,拉著她手道:「是哀家不該和你置氣,你娘那樣求我,我都不心軟,如今誤了你的終身。」
換了別的女孩子,這時候已經委屈大哭了。但卿雲仍然只是略紅了眼睛,反而勸老太妃道:「娘娘言重了,我今日哪是娘娘的責任呢?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我今日境遇,也是我自己造成的,不是任何人的責任。況且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你別寬慰哀家了。」老太妃拉著她的手道:「我知道如今是個什麼情況,這不是誤了你的終身是什麼,拖了這麼久,現在就算有人看見你的容貌品德,也要被流言困擾,不敢向前了。」
卿雲笑了。
「其實我當初和趙家退婚的時候也想過這問題。
我知道這會影響我的名聲,會有人被傳言所誤,索性不來了解我的為人了。」卿雲還勸她:「但這樣的人,就算強行留住他們,又有什麼意思呢?
婚前能因為傳言誤會我,婚後也能,我只當多了道篩子,能篩去不懂識人,隨大流人云亦云的人。
這樣想想,這些事反而是好事呢,幫我擋住了多少不合適的人。現在擋住,好過婚後才發現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