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在庾洛神将他践踏到泥里之后,突然有一只手,伸到他面前,他怎能不拼尽全力地抓住?
哪怕明知这一切像昙花上的露珠。
昙花一现而落,露珠遇日而晞,昙露消散,梦便醒了。
哪怕明知自己与她,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身份。
她在云端俯视人间。
他在井底仰望明月。
可是深陷命运长夜里的人,怎么舍得不看月?
胤奚指尖抖了好几下,才顺利解开衣带,脱下外衫后,不忘记齐整叠好,躬身放在身前的地板上。
那张惯来能说会道的小嘴,此时却倔强地紧抿,和眼睑的色泽一样嫣红。
他慢慢屈下一只膝盖。
从前有膝下无子的东家,看中他的容貌,出重金请他充当为往生者摔盆的孝子贤孙。胤奚从未答应过。
他出身是低,但那双膝盖,没跪过不该跪的坟。
但跪她,不妨的。
任杀任剐。
雪白的玉山在眼前倾倒,谢澜安眼皮子便是一跳。
连她这从来未知何为情爱的人,都对眼前之景感到心神微栗。
他没有故意引诱她……他本身就是一头纯媚妖冶的精魅吧。
谢澜安不露痕迹地深深呼吸一次,还是把话说了:“从今日起,你我之间的香火情尽了。”
胤奚听了,喉结颤抖,水意汪汪的眼睛仰着盯住她,就是犟着不说话。
“从明日起,”谢澜安目光凌然地一步步走过去,抖开折扇,低头,抵住他的下巴抬高,“跟着我,我亲自教你。”
“你不是聪明么,琴棋书画我教你,运筹庙算我也教你。别再写你那笔狗扒字,学我的字!”
她之前一直刻意回避教他,今日胤奚却依旧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那好,既然是个藏得住事,耐得住狠,吃得住苦的可造之材,她曾教过别人的东西,悉数教给他。
什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谢澜安不允许自己心存恐惧,她要驯服这种恐惧。
她更加不喜失控的感觉,唯独胤奚的出现,带给她一次又一次的意外,而且轻而易举便能撩起她的心软。
那么这根绳,她更要牢牢牵在自己手里。
胤奚完全怔在那里。
随着扇面抬高,他纤白的脖颈被迫后仰,暴露出战栗得厉害的喉结。
他听女郎冷言冷语地骂他,如逢甘霖,起死回生的滋味也不过是如此了。
半晌后,轻轻发抖地一声:“嗯。”
“别忙着偷乐,”谢澜安瞥下眼睫,冷淡地看他,“学不好要罚,写不好要打。”
剥他这身衣,就是受不了一见他便想起前世因果的心软。她既然决心不念前尘,重头开始栽培他,便要有严师峻刻的样子。
胤奚极力压着嘴角,又是乖乖地一声:“嗯。”
谢澜安稀奇地看他两眼,“挨打也值得偷乐?”
“没、”衰奴被口水呛了一声,把“挨打”和“偷乐”联系在一起,实在容易让人往下流的方向去想。他力证清白般红了脸,又不敢躲开女郎的钳制,脆弱地仰着脖颈:“这个真没有……”
谢澜安嘴角轻勾,眼神却蓦地转凶,收扇往他脸上拍了拍,抽出浅脆的声响。
“让你跪了?上一次教过你,不准露出自己的软肋,不长记性是吧?”
胤奚这下从耳根到脖颈都泛出一片靡艳的薄红,他丝毫不觉疼痛,眼中浮现一片孺慕妩媚的痴迷,爬起身来,口中却道:“女郎不是别人……”
谢澜安眼眸轻侧。
胤奚连忙眨动柔睫,改口:“是衰奴笨……求女郎多教我一次。”
他余光流连着地上那件衣,“庾氏的事……”
“无妨。”谢澜安眸如冷露,“这口气憋了很久吧?你管杀,我管埋。”,